本朝建立之初,边疆不稳,为了平衡朝朝廷勋贵的权势,皇子们被派往各地就藩,手握重兵,统领一方。
加强边防,上卫国家,下安生民。
然这也助长了藩王们的野心。
太祖过世后,这些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藩王拥兵自重,逐渐生出不臣之心,成为帝王的心头大患。
后成祖平乱,荣登九五,开始削弱各藩王的势力。
起初太祖为了让后世子孙永享安乐,针对皇室子弟制定了极为优渥的待遇,对各级宗室的规格、禄廪、承袭做出明确规定。
而后续继任者们为了皇权安稳,又颁布了一系列限制藩王的政令,如禁止藩王参与朝廷事务,不许藩王入仕,藩王除了对自己的封地具有一定的管辖权外,不许干涉地方政令等等。
如此,宗室藩王一来接受朝廷的供养,二来却无需为国家出力。
虽藩王不参政,但他们还是具有举荐人才和监督官员的权利,如有藩王状告某官员贪赃枉法,朝廷会格外重视。
也恰是因为这一点,归宁前世才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周王身上。
不过,周王比起一般的藩王,的确还有一些特殊之处,这一切都源于那块特殊的封地——福建。
福建距离朝廷中枢太远,又常有海寇作乱,实在称不上太平。
朝廷特许周王保留超越王府规格的私兵,一来护卫周王府,二来帮助百姓抵御海寇。
可这些私兵,朝廷不负责发放粮饷,全部依赖周王自行解决。
偏偏福建本身又偏又穷,不像其他地方的藩王,除了朝廷固定发放的宗室禄米,还有封地富庶的税赋,可以享受穷奢极欲的奢靡生活。
历代周王虽有碌碌无为者,但都深谙百姓之苦,不愿意加重税赋搜刮民脂民膏,是以在各藩王中过得最朴素节俭。
而承袭到现在这位小周王这一代,为了抵御海寇,安抚封地百姓,不仅没有娶妻,还几乎将王府掏空。
不过这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如今的周王仍然健在,小周王尚未袭爵。
有关以上种种,归宁作为内宅女子本该接触不多。
可是她一直在寻找一位故人的下落,为此托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他最后现身的东南沿海一带打探消息。
从福建回来商人,都对周王均赞不绝口。
周王的事迹在当地百姓中广为流传,他们纷纷建议:如果她有结识周王的门路,打探起来会事半功倍。
那时的归宁对萧元绰一片真心,不愿意与其他男子有太多牵扯。
况且母亲当年寻找弟弟时,都没有想过动用周王的人脉关系,她这点儿事情,有何颜面求到周王面前。
实不愿因这等俗事,打扰那位传说中谪仙一般的人物。
而今世因为阴差阳错,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归宁突然间多了几分好奇和莫名其妙的宿命感,温声道:“小王爷有话请讲。
”周嬷嬷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了小周王一眼,只见他身着素色暗花锦衣,头戴玉冠,腰束鞓带,腰间丝绦空悬,想来刚才递进来的那块蟠龙玉佩,就是从他腰上解下来的。
小周王没有开口,而是看向周嬷嬷,颔首示意。
周嬷嬷深谙大宅院的规矩,福了福身子,躬身退去,将门紧闭。
小周王缓缓开口道:“令尊于小王有救命之恩,小王特来拜谢。
”提起父亲,归宁心口一酸,道:“承蒙小王爷挂念,家父已过世多年。
”她以为他不知道宋家的变故。
小周王涩声道:“小王知道,当年宋大人就是为了搭救小王,才被箭矢所伤。
小王欠宋大人一条命。
”归宁大惊,没有人告诉过她,前后两世,她从来不知道宋家与周王的渊源竟与父亲有关,更不知父亲是为了救小周王而死。
父亲若还在,宋家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想到宋家之后的人丁凋零,归宁百感交集,哑声道:“斯人已逝……”说再多有什么用?父亲还能回来吗?她不是一个挟恩图报的人,可宋家的难处,又有多少人懂得?在这个以夫为纲的时代,父亲的亡故对于一个三代单传的家庭是釜底抽薪的灭顶之灾。
若不是舅舅奉外祖母之命,及时赶到苏州为她们母女撑腰,那些红了眼的亲戚恨不得将她们拆骨入腹,生吞活剥了去。
归宁仰起头,压抑住内心的悲戚,深吸一口气道:“都过去了。
”对方的平静,让小周王更加愧疚。
时过境迁,这声道谢来得太迟。
小周王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本以为会迎来对方的指责,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平静的回复,喉结滚了滚,道:“不是小王不想早些来,而是宋大人过世之后,你们就来了京师。
而我是藩王,无诏不得入京。
”“当年那些倭寇劫持我跑到了浙江一带,父王为了救我,带着乔庄打扮的私兵一路从福建追了过来。
宋大人知道我身份特殊,临死之际,让父王带着我快快离开。
路上我大病一场,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福建的王府。
”在本朝,藩王受朝廷供养,可也要接受朝廷的诸多限制,如无诏不得入京,无允许不得离开封地,如有违令,轻则降罚,重则极有可能被削藩。
且周王又与别个藩王不同,为了抵御海寇,手中私兵甚多,若是朝廷知道他带着私兵离开封地,被有心之人参奏一本,后果不堪设想。
小周王继续解释道:“那些人知道朝廷对藩王限制极严,故意将我劫持,再派人给父王报信,引得父亲率兵来救我。
他们劫持我出了福建,一直往南直隶省方向走。
目的就是让父王带着王府私兵直接追到应天,惊动官府,他们再以此作筏子,上奏朝廷,诬告父王有谋逆之心。
如此便是扳不倒父王,也能让朝廷收缴父亲手中的私兵。
”“只是走到浙江,偶遇督办漕运的宋大人。
宋大人心细如发,很快发觉了这群人的特殊。
我趁机呼救,引起宋大人注意。
双方最后动起手来,父王也在这时候带人追了上来。
一场混战之后,我被解救下来,宋大人却受了重伤。
”“宋大人知道我和父王身份特殊,让我们不要顾及他,尽快离开。
可等父王带我回到封地之后,却听到宋大人身亡的消息。
我当时不知道宋大人伤得那么重,若是知道,定然会留下来……”父亲一直是个坦荡磊落的人,周王是福建百姓的希望,父亲救下小周王,并帮周王打掩护,就是不想让那些贼寇得逞,这是父亲的选择。
归宁鼻头一酸,眼眶微湿,哑声道:“父亲自然有他那么做的道理,周王与小王爷为守一方安宁,殚心竭虑,父亲若在天有灵,心里也是高兴的。
”小周王对着屏风内的归宁深揖一礼,“小王奉命来京,不宜久留,明日就要启程离开。
今日特来拜谢,若夫人与宋娘子日后有什么难处,可随时差人去福建寻小王,小王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宋大人救命之恩。
”母亲独撑宋家,虽未嫁时是伯府小姐,身份尊贵。
如今丧夫,也只是平民女子,故冠夫姓,人称宋娘子。
他二次来访,还是扑了空,正要悻悻而归时,竟意外在胡同口撞见了归宁的马车。
抱着一线希望,让赶车的顾舜过去瞧瞧,是不是自己要寻的那户人家的主人回来了。
开门的妈妈说:“娘子不在,是我们姑娘回来了。
”在他心里,不管是谁,只要与宋大人有关,能见到就是幸事。
以前小周王每隔两年就会悄悄离开福建,去往苏州,祭拜归宁的父亲。
只因苏州距离陪都应天太近,他们是暗中行事,不能声张,更不能被朝廷知晓,所以都是避着人悄悄地来,然后悄悄地走。
曾几次路过宋家祖宅,都未见到那里的主人。
这次终于有机会来一次京师,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了这次匆匆会面。
被困在萧家的归宁,听到小周王要报答父亲的恩情,竟然有些跃跃欲试的犹豫。
她的确有麻烦在身,可又不想因自己身边的这些龌龊事,玷污了父亲那颗拳拳赤诚之心。
父亲救小周王,不是为了报答,更不是为了让归宁以此做借口,借小周王的手处置萧家。
现在不比前世,前世她怀疑萧元绰害了母亲,又毁了她的一生,才不惜一切。
现在她还有转圜的余地,觉得不该让小周王无端卷入萧家之事。
思忖须臾,归宁略带犹豫道:“确实有件事想让小周王帮忙。
”听到对方有求于自己,小周王俊雅的脸上漫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夫人但讲无妨。
”归宁沉吟片刻,缓缓道:“当年外祖母尚在时,曾带我们回祖籍应天小住。
在那里结识了一位民间郎中。
这位郎中为人正直,医术高明,很受外祖母赏识。
后来外祖母生了重病,我托人去寻这位郎中,却听说他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广东或福建一带。
”“有说他出海时,遇到了海难,已经葬身海底;还有说他被当地的海寇杀了;更有说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可能漂流到了荒岛上,被困在了那里……”“至今寻了五年,依旧杳无音讯。
妾身听说,小周王对沿海一带很是熟悉,能否帮忙寻一寻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