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太大，车必须慢速行驶，关一月的拜访计划实际花了三天才做完。
她在城中一户姓奎克的人家中逗留最久，奎克是克鲁兹底层人中比较有威望的一个，只要是想用下层人而非把人杀光，就需要一些柔和手段来笼络人群中有话语权的人。
其次就是负责西边垃圾场防卫的队伍，他们缺个负责人，原来那个被何瑞斯带走了。
关一月找他们一是想观察他们的立场，选出新队长；二就是收服这些人。
毕竟在她的计划中，这批人是非常重要的，她需要一些没有根基，只听命于她的人。
顺带着，她又抽出时间，将整座城的防卫力量检查了一遍，该换人的换人，该背调的背调。
短短几天，涉及城防和西边垃圾场的人手都经历了一次大清洗。
本来因为强风，许多中上层都已经居家不出了，关一月这番动作，牵扯到不少人，立刻使得她的办公室多了许多访客，这些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关一月挡回去了。
送走今天最后一个不得不见的人，即便是关一月也松了口气，她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回到桌子后面，享受了一会独处的宁静，随手打开被她揣了好些天的地图。
地图的一些部分被画了小圈，是关一月之前和人谈话时标注的，她把地图翻到背面，在空白的纸面写上塞曼吉的名字，又划了条箭头，写上杰罗。
“这两天来的人有一半是这叔侄的。
”关一月边写边说，“可以理解，利益相关，但我不能信任这些有关系网的上层人。
”她给杰罗的名字划了个圈，作为叔叔的杰罗是三十年前来到这里的，和所有久居c8695还活着的人一样，他患上了冬日幽居导致的易怒和精神紧张，需要服用一些安抚药物来控制，关一月还记得他的用药清单。
关一月本来是自言自语，不过说话期间，风树又把头转过来了，关一月下意识闭嘴。
风树又以为关一月是在跟他说话，毕竟房间内只有他两，关一月觉得自己也该习惯了。
“算了，我想明天请这两人吃顿饭，好好聊聊，能谈妥最好……”谈不妥，她也有应对措施。
关一月把地图卷起来，穿好外套，地图夹在胳膊下。
风树照例跟上，不过这次关一月不是出门，而是去这座办公楼连接的另一楼下，即城防队的室内训练区。
新上任的副职，纳什的办公室也在这里。
她和风树一前一后走到训练区，在接近纳什办公室时，关一月提前停步。
“你在这里等着，给我望望风。
”关一月示意风树，“有人过来，就敲一下门。
”风树听从了，他站在距离纳什办公室两米的拐角处，正好能看到连接这片区域的另外两条长廊。
而关一月呆的时间也远比预计的要长，接近一个小时之后，她出来了。
关一月一边折起地图塞进外套的口袋里，一边跟风树说：“今晚不需要你，你先回去。
”纳什在房间里听到这话，不太赞同地走出来：“要不还是带上，万一杰罗听不进去呢？”“那就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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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一起去吧。
”纳什又说。
关一月立刻拒绝。
她只是来向纳什确认这叔侄的关系网属于哪一边，并不是要向大家展示她和纳什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在其他人眼中，纳什是何瑞斯一手提拔，是他和关一月的中间人，但关一月知道，纳什最重要的工作是替何瑞斯盯着她，何瑞斯不会乐于见到他两关系拉近。
而纳什应该也明白这点，他很快妥协了。
“那好吧，有事随时可以叫我……或者你的机器人。
”关一月不置可否，从纳什那里离开之后，关一月就带上助理，去准备晚上的这场局了。
她还特地指派了一个人来送风树回宅邸，不需要风树自行导航。
风树这样特殊的机械其实更习惯于跟随人类本身或指令行动，这样开着机被扔在一边着实不太常见，尤其他还没有任何短期目标。
回到宅邸之后，这种无目标的状态就更明显了，当下有关侦察舰的一应事务都处于一种搁置的状态，局势进入了一种和平状态，关一月忙于与人交流，需要用到风树的地方很少。
风树照例去了书房，入夜之后，他插上电进入机体待机的状态，直到接收到大门拉动的声音，才因触发开机机制苏醒。
是关一月终于从和杰罗叔侄的玩乐局中回来了，风树的生命成像感官系统中，她拒绝了仆人的照料，一个人爬上楼梯，往二楼来了，但最后，她没有去卧室，而是进了隔壁的空房间，那里堆着这些天从关一月以前的住处搬运来但没拆封的东西。
她锁了门，不准任何人碰这些箱子，自然就没人帮她整理。
大约一个小时后，风树扫描到关一月仍然在那房间停留不动，考虑到她可能太累睡过去了，他起身朝那边走去。
房间的灯亮着，风树站到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关一月并没有睡过去，正相反，她拆开了两个箱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风树敲了敲门，关一月半天才抬起头，望向门口。
“什么？我没锁门吗？”关一月问，风树的界面跳出了新的数据，关一月呼吸中的酒精浓度。
“没有。
”他回答关一月，“您喝酒了。
”“一点点。
”关一月把目光放回到手中，就她喝的那点酒精，不仅不够意识模糊，反而会让她兴奋，她一时半会不会睡，干脆到这里来。
而风树下一个接收到的信息，是关一月手里正在拆卸的东西——风树那条损坏的原装手臂。
她还架了个摄像头，将拆卸过程摄下，风树走进房间。
“干什么？”关一月声音中带着些懒意，“你要抢？”风树只好停下脚步。
“那是我的。
”他对关一月说。
“嗯……那你身上的岂不是有一半是我的？”关一月的眼睛扫视风树的金属肢体，“你没付材料和设备钱。
”“等您……”“那前提是成功。
”关一月打断他，她都猜到风树的说辞了，十有八九就是交还人形机械和侦察舰之后，会给她报销期间的花费，笑话，那也得她敢去找人报销才行。
“咱们还可能失败，你知道吧？这钱不一定能结，你要用身上的换我手上这条吗？”风树当然不会这么做，最后只能说：“您可以留着这条。
”“很好，给我拿杯水。
”风树听话去倒水了，关一月继续对着那条手臂绞尽脑汁，她想尽可能完整的记录下结构和线路，但问题是，她相关知识有限，连个说明都没有，记录下来又怎么去看懂？思来想去，这事还是落在风树身上，他能做新的，肯定录入了足够的机械知识，甚至包括战舰的修理，问题在于关一月怎么把那些知识刨出来。
风树很快端着茶杯回来了，关一月把拆下的零件拿到眼前，比对这些东西在结构中的作用。
“说起来，你一个人在家都干嘛呢？”关一月问他。
风树把杯子放在她手边，站直之后，才开始回答。
“我在浏览您书架上的书和影音，把书房整理了一遍，之后一直待机到现在。
”“嗯？待机？”关一月都快忘记机器需要休息保养了，看样子他在这里呆得很无聊，也对，近期没什么事让他做，“你都看了什么东西？”关一月知道自己的新书房和仓库里有不少有趣的东西，但她还没来得及去看，也没时间去选换自己喜欢的，没想到风树先看了。
她暂且扔下零件，关掉摄像，然后拿起茶杯，看向风树。
风树将影音书名一一报出，关一月注意到，风树浏览的绝大部分一听就是娱乐作品，搞不好还有未成年不宜的，何瑞斯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学习的啊，风树也是一点都不害臊的。
等风树报完单，关一月问了一个对人工智能来说有些哲学的问题。
“这么多啊，你觉得好看吗？”风树沉默了两秒，仿佛卡壳了一样。
“从作品质量上来说，良莠不齐。
另外‘觉得’是独属于生命的表达方式，机械恐怕不是这样思考的，我浏览这些是为了了解人类文化，更好的与人类交互。
”他没有正面回答关一月的问题，关一月好像没发现，她对风树后面那句表示赞同。
“这倒没错，以前人类还会模仿生物的内部构造来制作人工神经网，后来找到真正行得通的方法，就摒弃这种概念了。
构造不同，信息的接收和反馈方式不同，思维方式当然也不可能相同。
”酒精之下，关一月的眸子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说话也开始口齿不清。
“据我了解，机械的思维都比较单线而且不会撒谎，但你明显比我以前接触的机械活泛嘛，比如你能给我提供狙击时的环境数据，你的思维方式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即便距离3000米，你真的看不到一个人在杀死另一个？你的第二法则没有起效吗？”风树漆黑的面壳沉默地对着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关一月这种酒后状态，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关一月让他暂时在应对方式中产生了选择困难。
而关一月还在继续，她的语序都开始颠倒了。
“你为什么会顾虑，是想隐瞒什么吗？”“……或许您该休息了。
”风树迟疑着说。
“你的线在为‘离开’而向我退让，包括今晚。
”关一月打了个嗝，她捂住嘴，“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她湿润的眼睛望着风树无机质的面壳。
终于，关一月问：“你是谁？”她是在问风树，又仿佛是透过他，问那些神秘的、隐藏在身后的制造者，问祂们，像风树这样的机械有多少？他自由的边界又在哪里？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机械投入战场？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吗，还是后来变化的？如果说，生命总是在自我修复、自我进化的，那在地下熔炼场的时候，风树算是在自我修复吗？“或许您想得太远了，关一月。
”听到风树说话，关一月才意识到，她可能不小心把问题说出口了，她不确定自己说了多少。
而风树开始回答她的疑问：“孤独难以消除，未知的新型生命让人振奋。
我明白您的期待，但是很遗憾，目前的机械技术完全依托于人类之手，所谓人工智能的进化也需要从人类那里学习，离开人类，我们会成为废铁。
”关一月一愣，发烫的脑子也清醒过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思考中掺杂了感性的想象。
“关于生命的定义，儿童的科普杂志上就有，生命是自发的、有限的规律和物质基础上产生无限的变化。
您有这方面的专业资质，应该很明白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