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树说完这句，关一月的酒也醒了，她本来就没喝多少，完全不到胡言乱语的地步。
她咬着杯沿，将水慢慢喝完，习惯性仰头，让残留的水滴落下，之后才松口拿下杯子，咚的一下怼在箱面上，就在散落的机械零件旁边。
“说的对。
”关一月面无表情。
她听上去不怎么高兴，但确实比之前清醒。
风树见她扶着箱子要站起来，便上前一步，打算带她回卧室。
只是关一月站起来却不走，转头弯着腰又去开另一个箱子。
这一箱里装的全是书和图纸，关一月在里面一阵翻找，最后掏出两本人工神经网络的教学书来。
风树往后退了回去。
而关一月找齐她要看的书，又去书房搜罗所有用电的东西，风树跟着她，看她把那堆东西搬回卧室，扔在地上，然后回头，像是突然发现风树跟到了卧室门口一样。
她走过来，当着风树面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关一月下楼迟了半个小时，一是因为十年来头次接触酒精，她睡得格外沉；二是因为随着外面风暴加剧，她不能再到处跑了，必须呆在家里，就不用早起了。
这下关一月有了时间，可以大把大把花在机械手臂上，她的东西还是堆在卧室隔壁，但是另外找了两个房间打通，整了个大工作间出来，里面放置长桌和各种配件，可以说是她以前工作间的豪华升级版了。
关一月还额外购置了一个小型熔炼炉，放在私库隔壁，以防哪天要用。
书房的各种用电产品都被她拆了电子元件，勉勉强强凑了个可以读取数据的小电脑，和关一月朝思暮想的智脑当然是差远了，但聊胜于无。
风树的存在感陡然降了许多，关一月每次看到他，都是在书房待机，她猜测以往不出任务的时候，这种机械应该会被静置在专门的仓库里。
她可以将风树带到她卧室隔壁的房间，让他在那里关机，但出于某种想法，关一月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让风树一直跟随她，然后不停找他说话。
工作的时候，就让风树在旁边读教学书或者她找来的随便什么说明书上的内容，这种读法极度没有效率，因为关一月工作时往往沉浸其中，根本听不到声音，于是等她做完，又得让风树再读一遍。
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第23天时，风树的反应明显变得敷衍了，字句照旧在读，但当关一月询问他时，他得多花一秒才能回应她。
甚至关一月还会当面表达想要风树躺到桌子上，让关一月拆卸他身上部件的想法，风树都礼貌地拒绝了。
这样难得安稳的日子中，很快到了跨年，算是c8695上的大日子了，但因为风暴，不可能有庆祝的活动，只是克鲁兹的城民都会在这天领到一份相对丰厚的物资。
关一月这天也不鼓捣铁块了，她给自己放了天假，一早上带着风树在室内闲逛，走到底下长廊时，她问风树：“这个月，我是不是经常走这条走廊？”风树回答她：“是的，这是通往私库的最短路径，您每天都会去私库翻东西让我读。
”“哦。
”关一月盯着这条长廊，“那今天换一条，给我新路线。
”风树把她领到相反的新路线上，这下她得绕整个地皮的路才能去私库。
关一月怡然自得，在封闭的室内通道慢慢踱步。
期间还有一段地下通道，从那里出来之后，是关一月至今没来过的地方，一间室□□击场。
门锁着，关一月叫人来把门打开，走进去。
射击场自然占地广，又非常空旷，关一月挑了一把枪，往七百米外的靶子打了一轮，觉得没什么趣味，但这个时候要练更远的枪，恐怕得把靶子搬到走廊去了，于是只好作罢。
她转眼看到风树，就招呼他过来。
“你来。
”关一月让风树站到射击位，自己则到风树身后。
风树看看她，见关一月没有把手上枪给他的意思，便打开臂上舱口，露出内置的枪口来。
早在捡到这人形机器的时候，关一月就知道他体内配置了隐藏的武器系统，不过拆卸过程中，她发现武器系统不是常规的能量枪口，也不配备子弹。
当下她从风树身后探头，看他往靶子连发十枪，枪声很轻，几近于无，室内不受风或其他环境因素影响，因此这十发，风树都正中靶心。
等靶子拉近，关一月又是一愣。
留在靶心下方只有两枚硬币大小的子弹，剩下的都掉落在靶道里了。
关一月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电磁类枪械特有的子弹。
相比真正的能量枪，电磁子弹确实射程更远，但它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打不死人，子弹是特制的媒介，电磁蓄能，没有足够冲击力，自然没法卡在靶子上，更别说打穿了，只能留下击中的烧痕。
这种枪械一般都是配给城市警力的。
关一月伸手捡起一枚。
“你把我给你的电磁枪装进去了？”风树肯定了她的猜测。
“装了多少？”关一月继续问。
“两把。
”关一月记在心里。
“这枪威力不行，你可以问我要其他款式，我很愿意给。
”对此风树只是回答：“好的，下次问您要。
”但关一月听出来了，风树说的是推脱词，他明明可以这次就换，却非要下次一定。
硬币样的电磁子弹在手心抛了两下，关一月到底没有揭穿他。
晚饭做得挺丰盛，其实关一月习惯简便吃一口，来到这里也是，从来不让仆人做多，但今天毕竟日子不一样。
她吃饭的时候，房间内也不会留任何仆人，因此偌大的餐厅，只有她和风树两个。
关一月看看菜，又看风树。
这顿饭她不需要很快吃完，关一月让风树拉张椅子坐在桌边，风树不需要吃东西，那就照例读书好了，随便读什么。
不过，风树执意让她选一本，关一月烦得胡乱指了一个。
“书房第二排第三个。
”风树上楼了，关一月在一堆菜里面挑挑拣拣，渐渐面前堆满一碗，她刚开始吃，风树就下来了，向她展示书本封面。
一本诗合集。
关一月咀嚼的动作一顿，开始腹诽何瑞斯书房里竟然有这么假正经的玩意，而她的运气也臭得可以，居然挑中了她最不喜欢的一款。
不过风树读什么都行，反正她不会细听，关一月就懒得再挑，摆摆手让风树坐下。
在关一月继续看向碗的时候，风树略低的合成音开始逐字逐句读这本诗集。
“前言……”“跳过。
”关一月立刻打断，“前面五张都跳过。
”风树往后翻了几页。
“夏天的飞鸟，来到我窗前，歌唱，又飞走了。
”“什么玩意。
”关一月嘀咕，不过总比写在前言的马屁推荐词好，总之，关一月把他当做背景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吃她的晚饭。
凭心而论，风树既然做成与人类强互动的人形，他的合成音色当然是有倾向的，特地选择了让人类听来舒服、具有安抚性质的类型。
不过，再完美的合成音，也去不掉里面那丝非自然的电流声，因此总归和人的声音有些差别。
先前关一月让他读教学用书，枯燥的内容加科技感的声音，怎么都挺配，完全不觉得有问题。
但诗集毕竟是一种纯粹感性的文字，被风树客客气气地读出，普通人顶多觉得缺乏感情，听不出两次有什么不同，但在关一月那种极度敏锐的感官下，可太明显了。
她慢慢听出点趣味来，不在诗本身，而在风树。
比起教学用书，风树明显对这本更有兴趣。
关一月想着。
她停下加菜，转而注视风树已经有半分钟了，但风树完全没有反应，他稳定的语速在读到他理解不能的搭配时会有极为短暂的停滞，可惜作诗就是不讲逻辑和道理的，因此他今天读得比平时慢了很多。
这也令关一月发现，原来风树并不是机械性念出文字，而是真的在尝试理解内容。
接近一分半后，风树好像才发现关一月没在吃东西，他停下阅读望向她：“您要结束用餐吗？”“嗯……并不，继续读吧。
”关一月作势扒拉自己的碗，风树继续“看”她一眼，才又把面壳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