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后山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谷物气味和灰尘。
云清洛手持一本简陋的账簿，眉头微蹙。
她面前，几个王山拨来的喽啰正费力地搬运着麻袋，汗流浃背。
另一边，几个原先负责仓库的喽啰，懒洋洋地靠在墙角，目光躲闪，动作迟缓。
“这一批入库的数目，和册子对不上。”云清洛的声音清冷，指着账簿上的一行字。
一个靠墙的喽啰慢吞吞地挪过来，瞥了一眼。
“许是…许是登记的时候，笔误了吧，云…云先生。”他含糊其辞。
另一个喽啰帮腔：“是啊是啊，库里东西杂乱，难免出错。”
“笔误？差了三成，这也是笔误？”云清洛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那几个喽啰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
王山派来的一个头目，见状不耐烦地走上前。
“先生问话，你们就老实回！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他嗓门洪亮，带着煞气。
原先那几个喽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却依旧没有要配合的意思。
僵持的气氛在狭小的仓库里蔓延。
云清洛合上账簿。
阻力比预想的更大。
赵天龙的根基，盘根错节，不是一道命令就能轻易拔除的。
这些账目里的亏空，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她必须尽快将情况告知陈烬。
……
聚义厅深处的石室内，只有陈烬一人。
火把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摇曳不定。
他在等。
等云清洛的消息，也等一个动手的契机。
赵天龙，这根钉子，扎得太深，拔除时必然会牵连甚广，甚至引起寨中动荡。
他需要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一个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将影响降到最低的理由。
脚步声在洞外响起。
云清洛走了进来，将那本写满标记的账簿放在石桌上。
“大当家，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她言简意赅，“账目亏空严重，涉及粮食、兵器、药材，数目惊人。负责仓库的人百般推诿，拒不配合盘点。”
陈烬拿起账簿，快速翻阅着，指尖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云清洛标注的疑点。
“他的人？”
“是。而且，我听到一些风声。”云清洛压低声音，“赵天龙的人私下议论，说…说他早有后路，就算在黑风寨待不下去，也有别的去处。”
陈烬翻动账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后路？
是联系了其他山头，还是…官府？
可能性不大，但不能不防。
赵天龙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思颇深，绝非易与之辈。
“我知道了。”陈烬放下账簿，“辛苦你了。继续查，不必顾忌，有王山的人护着你。”
云清洛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石室内再次恢复安静。
陈烬走到石壁前悬挂的简陋地图旁。
地图上，黑风寨的地形勾勒得清晰可见，包括那些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隐秘小径和后山断崖。
赵天龙在这里经营多年，对这些地方的熟悉程度，远超自己。
如果他真的心生叛意，勾结外人，后果不堪设想。
账目亏空，加上私下串联，足够了。
陈烬转身，大步走出石室。
“来人！”
守在洞口的亲信立刻上前。
“去请王山三当家，还有寨子里所有管事的头目，到聚义厅议事！”
“是！”
……
聚义厅内，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各处关卡的头目、管事都已到齐，分列两侧，交头接耳，脸上带着疑惑和不安。
王山站在陈烬身侧，脸上不见平日的笑容，神情肃穆。
赵天龙也来了，他站在人群前列，脸色如常，甚至还和相熟的头目点头示意，仿佛只是参加一次寻常的集会。
但他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烬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众人。
“今日召集各位兄弟，是有一件关乎山寨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向大家公布。”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聚义厅。
所有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黑风寨能有今日，靠的是所有兄弟齐心协力，同生共死！”
“我们抢粮、夺银，是为了让大家能吃饱饭，活下去！”
“但是！”陈烬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有人却在暗中挖山寨的墙角，中饱私囊，拿兄弟们的活命钱，去填自己的欲壑！”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
赵天龙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云先生！”陈烬侧身。
云清洛从旁走出，手捧账簿，走到中央。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清冷的声音，将账目上那些惊人的亏空数字，一项项念了出来。
“……合计亏空粮食一千三百石，盐巴五百斤，铁料七百斤，药材折银三百两……”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众人心头。
尤其是那些底层喽啰出身的头目，他们深知这些物资意味着什么。
“这些亏空的账目，都指向了过去负责仓库管理之人。”云清洛念完，合上账簿，退到一旁。
聚义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赵天龙身上。
“胡说八道！”赵天龙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一派胡言！这是污蔑！陈烬，你为了夺权，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指着云清洛：“你让一个外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管山寨的账目，伪造证据，陷害我！兄弟们，你们能信吗？”
几个与赵天龙亲近的头目，也跟着附和。
“是啊，大当家，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二当家为山寨立下汗马功劳，怎么会……”
“够了！”陈烬厉声打断，“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赵天龙。
“若只是贪墨，念在往日情分，我或许还能容你几分！”
“但你暗中串联，私下里说就算离开黑风寨也有后路！赵天龙，你告诉我，你的后路是什么？是投靠官府，还是勾结其他山寨，准备里应外合，出卖黑风寨？！”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众人头皮发麻。
贪墨是内部问题，勾结外人，那就是叛徒！
赵天龙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陈烬冷笑，“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派去城里联络的人，已经被我的人拿下了！要不要把他带上来，跟你当面对质？！”
赵天龙身体猛地一晃，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他知道，陈烬既然敢当众说出来，必然是掌握了实证。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在陈烬雷霆般的手段面前，不堪一击。
“陈烬…你…你好狠……”赵天龙咬着牙，恨声道。
“是你自寻死路！”陈烬不再看他，转向众人，“赵天龙背叛山寨，罪证确凿！按山规，当如何处置？”
王山第一个吼道：“杀！清理门户！”
“杀！杀！杀！”
群情激愤，喊杀声震天。
赵天龙带来的那几个心腹，面如土色，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头。
“念在你曾为山寨出过力，我不杀你。”陈烬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喊杀声。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来人！废去他的武功，押入后山水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立刻有几个亲信喽啰上前，如狼似虎地扑向赵天龙。
赵天龙还想反抗，但王山早有准备，一步上前，重重一拳砸在他的丹田。
赵天龙惨叫一声，软倒在地，像一滩烂泥，被拖了出去。
聚义厅内，鸦雀无声。
所有头目都低着头，不敢看陈烬。
这位年轻的大当家，手段之狠辣，心思之缜密，远超他们的想象。
“赵天龙的余党，若肯悔改，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一如此獠！”陈烬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等誓死效忠大当家！”
“誓死效忠大当家！”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响起，彻底宣告了赵天龙时代的终结。
陈烬微微点头。
黑风寨，终于彻底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
夜深。
聚义厅只剩下陈烬、王山和云清洛。
“大当家，赵天龙那老小子关进水牢了，保证跑不了！”王山兴奋地搓着手，“现在山寨上下，都听您的！咱们接下来干什么？是不是该把平阳县彻底拿下来？”
“不急。”陈烬摇头，“平阳县是块肉，但现在还烫手。”
他走到洞口，望着远处的夜空。
“赵志敬疯了，消息恐怕很快会传开。朝廷那边，迟早会有反应。”
“在我们拥有足够实力之前，占据县城，就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那我们……”王山有些不解。
“练兵，积粮，巩固山寨。”陈烬转过身，“赵天龙的事情，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山寨内部，必须彻底清查一遍，不能再有第二个赵天龙。”
他看向云清洛：“账目的事情，还要辛苦你。我要知道山寨真实的家底，一分一毫都不能错。”
云清洛应下：“是，大当家。”
陈烬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平阳县那边，虽然暂时不取，但也不能完全放任。”
“赵志敬被逼疯，市面上流传的，是我们借了青城山那边义士的名头。”
“这个名头，暂时有用，但也可能引来麻烦。”
“青城山在这蜀地一带颇有声望，劫富济贫，与官府和地方士绅都有联系。我们‘借’了他们的名头搞事，人家未必乐意。”
“与其等着他们找上门来，不如我亲自去一趟。”
“什么？！”王山和云清洛都吃了一惊。
“大当家，您要亲自去青城山？”王山急道，“那地方可不比平阳县，听说高手不少，太危险了！”
“无妨。”陈烬摆手，“我不是去挑衅，是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