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已定。
探子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汇报着平阳县衙最后的疯狂。
赵志敬彻底垮了，如同一滩烂泥，被两个心腹衙役连夜从县衙后墙的一个狗洞里拖了出去，去向不明。
县衙群龙无首，彻底陷入混乱。
“好！死得好！”王山一拍大腿，兴奋难耐。
“大当家，那老狗自己把自己逼死了！平阳县现在就是个不设防的空城！我们什么时候杀进去？”
他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带人下山。
赵天龙站在一旁，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陈烬没有立刻回答王山，他的视线转向角落里，那个一直安静旁听的女子。
“云姑娘，你怎么看？”
云清洛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来自赵天龙方向的不加掩饰的敌意。
“陈大当家，”她声音清冷，却异常清晰，“平阳县令自取灭亡，确实是除去一害。”
“但此刻接管平阳，并非良策。”
王山眉头一皱。“云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城都空了，我们不占，难道等着朝廷再派个狗官来？”
云清洛没有理会王山的急躁，继续对着陈烬。
“黑风寨袭击县衙，是为匪。”
“黑风寨占据县城，便是……反。”
“反”字一出，聚义厅内温度骤降。
连最鲁莽的喽啰也听出了这两个字的分量。
“大乾王朝虽已日薄西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云清洛语速不快，却字字敲在众人心头。
“袭扰州县，朝廷或许会斥责地方官无能，剿抚并用。”
“可一旦占据城池，便是公然与朝廷为敌，是真正的造反。到那时，引来的绝非平阳县那些疲弱守军，而是……真正的官军，甚至是边军。”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大乾边军，战力如何，诸位比我更清楚。”
王山脸上的兴奋冷却下来，想起了不久前那场惨烈的厮杀，心有余悸。
赵天龙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云姑娘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陈烬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走到洞口，望着山外沉沉夜色中的平阳方向。
唾手可得的肥肉，却带着剧毒。
他不是没想过后果，但云清洛的话，将这后果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以黑风寨目前的实力，硬抗大乾正规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当家，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山有些不甘心。
“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把赵志敬逼疯，不就是为了……”
“为了活下去。”陈烬打断他，声音平静。“不是为了送死。”
他转过身，扫视厅内众人。
“平阳县，迟早是我们的。但不是现在。”
“饭要一口一口吃，根基未稳，冒然扩张，只会自取灭亡。”
他看向王山。“三当家，整顿人手，加强操练。上次与边军一战，我们伤亡惨重，新入伙的弟兄太多，需要尽快形成战力。”
王山虽然失落，但对陈烬的命令从不质疑。“是！大当家！”
陈烬的目光又落在赵天龙身上。
“二当家，山寨的防御，还需你多费心。”
赵天龙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大当家放心，有我在，保管固若金汤。”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虚假。
陈烬不置可否，最后看向云清洛。
“云姑娘的建议，很有见地。”
“我之前说过，黑风寨需要你的帮助。”
“不只是建议，而是实际的行动。管理仓库，清点物资，记录人丁，甚至……帮我识人，断事。”
“你出身大户，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厅内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云清洛，等待她的回答。
尤其是赵天龙，他的视线锐利如刀，似乎想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刺穿。
一个外人，一个女人，凭什么在大当家面前指手画脚，甚至可能染指山寨的事务？
云清洛感受到了那股敌意，但她没有退缩。
她迎上陈烬的目光。
这个年轻的匪首，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却也展现出了不同于一般草莽的眼界和魄力。
乱世之中，选择有限。
依附强者，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我需要知道，我能做什么，以及……我的身份。”
她不是傻子，不会平白无故为一个土匪头子卖命。
她需要一个明确的位置，一个能让她发挥作用，也能保障自身安全的位置。
“身份？”陈烬重复了一遍，随即笑了。“黑风寨不讲究那些虚名。”
“但你可以是山寨的‘账房先生’，也可以是我的‘军师’，或者，任何你认为合适的名头。”
“至于你能做什么……”他环视一周，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山寨现在最缺的是什么？粮食！药品！能打仗的人手！”
“仓库里有多少存粮？够弟兄们吃几天？上次缴获的兵器有多少能用？新入伙的人底细清不清楚？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防？”
“这些，我都需要有人帮我理清楚。”
“云姑娘，你若愿意，这些事，都可以交给你负责一部分。”
这番话，无异于公开宣布要分权。
赵天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管理仓库、清点物资，这向来是他这个二当家分管的事务！
陈烬这是要做什么？扶持一个外人来架空他？
“大当家！”赵天龙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些事务繁杂，云姑娘一个女子，恐怕难以胜任吧？何况她初来乍到，对山寨情况不熟……”
“不熟，可以学。”陈烬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相信云姑娘的能力。”
他看向云清洛。“你意下如何？”
云清洛心脏怦怦直跳。
她能感觉到赵天龙投来的几乎要杀人的视线。
答应下来，就意味着彻底站到了陈烬这边，也必然会成为赵天龙的眼中钉。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真正掌握实权，获得立足之地的机会。
“我……愿意一试。”她最终下定了决心，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变得坚定。
“很好。”陈烬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王山，你拨一百精锐弟兄，听从云姑娘调遣，负责仓库守卫和物资搬运清点。”
“是！”王山立刻应声。他虽然脑子直，但也看出来大当家这是要重用云清洛，自然不会反对。
赵天龙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公然顶撞。
陈烬这是明摆着要削他的权，还要用王山的人来看住他之前的地盘！
聚义厅内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一场针对外部敌人的谋划，最终却引爆了山寨内部潜藏的矛盾。
陈烬似乎并不在意这紧张的气氛。
“平阳县的事，暂时搁置。”
“从今天起，整顿内务，清点人马，加固防御。”
“我们的敌人，不只是官府，还有……”他意有所指地扫了赵天龙一眼，“藏在身边的豺狼。”
“都下去吧。”陈烬挥了挥手。
众人各怀心思地退了出去。
王山临走前，还特意对云清洛抱了抱拳，咧嘴一笑，算是示好。
赵天龙则阴沉着脸，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聚义厅内只剩下陈烬和云清洛两人。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不怕他？”陈烬突然问。
云清洛知道他指的是赵天龙。
“怕。”她坦诚道，“但我更怕没有价值，任人宰割。”
陈烬看着她，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很聪明。”
“聪明人，在乱世里才能活得更久。”
他走到石桌旁，拿起一份简陋的山寨地图。
“黑风寨，易守难攻，但并非没有破绽。”
“后山的断崖，还有几条隐秘的小路，知道的人不多，却足以致命。”
“赵天龙经营多年，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于我。”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的几个位置上。
云清洛凑近看去，心中了然。
陈烬这是在向她交底，也在暗示她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需要尽快完全掌控这里。”陈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粮食、武器、人心……还有，清理门户。”
云清洛沉默。
她明白，一场内部的清洗，恐怕很快就要到来。
而她，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我能帮你做什么？”她问。
“先从账目开始。”陈烬将一份陈旧的皮质册子推到她面前。
“这是山寨的旧账，里面有多少水分，多少亏空，我要你一笔一笔，给我查清楚。”
“尤其是……与赵天龙有关的那些。”
云清洛拿起册子，入手沉重。
这不仅仅是一本账簿，更可能是一把指向赵天龙咽喉的利刃。
“我尽力而为。”她郑重地点头。
窗外，夜色深沉。
平阳县的硝烟暂时散去，但黑风寨上空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陈烬站在洞口，望着山寨深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赵天龙，这颗埋在身边的钉子，是时候拔掉了。
只有彻底掌控了黑风寨，他才能真正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这个乱世，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活下去，更要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