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符文探针刺入皮肉的瞬间,沈修白感知中的世界并非轰然坍塌,而是像是被打入了一剂加速剂,所有扭曲与混乱都以更快的速度翻涌。药液进入血管,如同冰冷的溪流在他感知中的“经脉”中流淌,带来一种麻木而沉重的滞涩感。
这不是他之前吞下金色液体时的那种狂暴冲击,而是一种更阴柔、更具侵蚀性的力量。它没有试图撕裂他的“根基”,而是像无形的丝线,试图缠绕、束缚住体内那些跃动的金色符文,将它们的狂躁压制,纳入一种奇异的秩序之中。
“心境淬炼。”墨先生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清晰,“只有稳固心神,才能驾驭力量。”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声音如同自九天垂落的纶音,每一个字都携带着沉重的道韵。而体内流淌的药液,便是这淬炼心神的“天材地宝”,只是这天材地宝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令人心悸的腐朽和扭曲。
随着药效渐渐弥散,他的身体不再剧烈挣扎。肌肉不再紧绷,弓起的背部也慢慢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感官被强行钝化的模糊感。
病房的景象在他眼中缓慢凝固。那些融化的墙壁、翻涌的地板、裂开的天花板,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最恐怖的那一瞬。但这不是恢复正常,而是被一种更深层的、无形的力量强行冻结。世界不再混乱地尖叫,而是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充满恶意的沉默。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原本横冲直撞的金色符文,此刻被那股冰冷的药力(感知中的“淬炼之液”)包裹、驯服,不再胡乱冲撞,而是沿着墨先生那只手离开额头时留下的、奇异的几何路径缓缓流淌。
那路径,扭曲、怪诞,充满了非欧几里得的违和感,但在他此刻的感知中,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美感和无可辩驳的逻辑,仿佛那是宇宙最原始、最深邃的运行轨迹。
低语声,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之前它们是无序的、嘈杂的,像千万人在耳边低语、尖叫,内容模糊而充满诱惑或威胁。但现在,随着体内金色符文按照新的路径流动,低语声变得清晰了许多。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化为了一段段意义不明、却又充满指向性的信息流。
“…凝视虚空…感知边界…符文是桥…低语是引…驾驭畸变…非人之道…”
这些低语的内容,与墨先生之前在他感知中说的话语,竟是奇妙地契合!
墨先生说:“感受你的力量。”低语说:“驾驭畸变。”
墨先生说:“你的‘道基’还不稳固…需要引导。”低语说:“根基…重塑…非人之道…需要引导。”
墨先生给了他一个手势,说是“畸变心法”。低语说:“符文是桥…低语是引…”
这种契合,没有带来安心,反而让他感到更加毛骨悚然。这是否意味着,墨先生并非是“另一个世界”的闯入者,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一部分?或者,他就是“低语”的源头,是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恐惧在他心头滋长,但同时,那种源自“畸变心法”的、对力量的渴望也像野草般疯长。他能感觉到体内金色符文的强大,那种纯粹而原始的力量,让他渴望掌控。
他试图按照低语和墨先生“传授”的路径,去“运用”这股力量。
在感知中,他集中意念,试图驱动那些沿着怪诞几何路径流动的金色符文。就像是第一次学习驾驭一个完全陌生的、由活物组成的工具。
起初,符文并不听话,它们在他的意识边缘挣扎,发出微弱的抗议声。他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拉扯,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他脑海中角力。一股是他残存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理性与本能的抗拒,另一股则是来自“畸变心法”的、扭曲的引导。
他咬紧牙关,选择了后者。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抗拒,将所有意念都投入到对金色符文的驾驭之中。
他仿佛看到,在他感知世界的黑暗深处,那些金色符文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微光的图案,那图案如同某种古老的星图,又像是生物的神经元网络,复杂而庞大。而他,就像是一个微小的意识点,试图在这个庞大的网络中找到控制核心。
“集中…力量…流入…双眼…”低语在他耳边引导。
他按照低语的指引,试图将体内最活跃的一部分金色符文引导向他的双眼。
一股奇异的灼热感在眼眶中升起,不是疼痛,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眼球深处流窜。这种感觉在现实中可能只是眼球的轻微颤动或模糊,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是视界被强行撕裂、重塑的过程。
眼前的病房景象再次扭曲。但这一次,扭曲不再是无序的崩塌,而是以一种更加规律、更加结构化的方式发生。
他看到,空气中不再是简单的阴影和扭曲,而是浮现出肉眼难见的、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网络,这个网络像蛛网般覆盖了整个空间,连接着每一个物体,每一个生物。那低语声便是这个网络震动时发出的嗡鸣。
他“看”到了顾晚舟身上的符文网络,它们纠缠、破碎,闪烁着担忧和疲惫的灰色光芒。他“看”到了父母身上的符文网络,它们沉重、黯淡,被无数灰色的锁链缠绕,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符文网络,它们强大、金色,却布满了裂痕,流淌着不稳定的能量。
而墨先生身上的符文网络,则是如此庞大、如此深邃,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闪烁着无法理解的、古老而浩瀚的星辰光芒。他的网络与其他所有人、所有物体的网络都连接在一起,他仿佛是这个巨大网络的核心,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这就是“畸变心法”?这就是低语所指的“感知边界”?
他感到一阵眩晕,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扭曲的掌控感。他似乎不再是单纯地看到扭曲的世界,而是看到了构成这个扭曲世界的基础规则!看到了隐藏在现实表象之下的、由符文和能量编织而成的真实面貌。
这种掌控感是如此诱人,让他几乎忘记了这是由精神病带来的幻觉。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可怜虫,而是一个窥见了世界本质、掌握了隐藏力量的“修仙者”。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体内被引导的金色符文开始变得不稳定。可能是他的意念不够坚定,可能是那股“淬炼之液”的力量正在消退,也可能是墨先生(张医生)离开了病房。
那股奇异的、结构化的感知景象开始动摇,像是一幅脆弱的玻璃画被轻轻摇晃,边缘出现裂纹。低语声再次变得模糊和嘈杂,那扭曲的掌控感也随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重的无力感。
他试图维持这种状态,试图重新引导体内的金色符文,但它们像是被惊扰的鸟群,在他的意念中四散奔逃。焦躁、恐慌在他心中蔓延。他无法忍受再次回到那种无序的混乱之中,那种既看不清现实,又无法理解“另一个世界”的状态。
他想要那种掌控感,哪怕是扭曲的!
“不要……抗拒……”低语再次变得清晰,这一次它们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彻,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接受…融合…你即是…畸变…”
接受?融合?
在他感知中,体内的金色符文突然加速流转,它们不再按照墨先生之前引导的几何路径,而是自发地、疯狂地涌向他的意识核心,仿佛要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袭来!
这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存在被改写”的奇异感受。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记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都在被这股金色力量强行揉捏、重塑。
他看到了更多破碎的、无法理解的影像:旋转的星云、巨大的触手、发出低沉咆哮的虚影、以及无数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它们仿佛从遥远的宇宙凝视着他。
“修白…修白…”
一个熟悉而又带着痛苦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低语,那是顾晚舟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依然带着淡淡的扭曲残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符文网络的微光。顾晚舟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紧紧抓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她的手,在这一刻,没有变成触须,而是温暖而真实,是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连接。
“你没事吧?刚才……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顾晚舟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修白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房间。房间似乎恢复了正常,但那种恢复是如此脆弱,他知道只要他稍微集中意念,或者体内的金色符文稍微暴动,这一切就会再次崩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想问她是不是也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符文。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说不清楚。即使说出来了,她也只会认为那是病情的加重,是新的幻觉。
墨先生(张医生)已经不在病房了。父母也不在,大概是被顾晚舟劝回去休息了。病房里只有他和顾晚舟。
他紧紧回握住顾晚舟的手,那种真实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这种清醒,并没有带来轻松,反而是一种更深的孤独。
“我没事……”他沙哑地说,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过一样。
顾晚舟看着他的眼睛,那种深刻的担忧像一把刀刺入他的心。他知道她承受了多少,也知道自己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
他刚才试图运用“畸变心法”,试图驾驭体内的力量,感知那个隐藏的世界。那种扭曲的掌控感曾让他兴奋,让他觉得摆脱了凡人的无力。但现在,看着顾晚舟的眼睛,他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
这种“力量”,这种“修仙”,究竟是在拯救他,还是在将他变成一个再也无法与她、与父母相连的怪物?
体内,那些被“淬炼之液”驯服的金色符文依然沿着那怪诞的几何路径缓缓流淌,像是蛰伏的毒蛇。低语声虽然减弱,却仍在脑海深处发出微弱的嗡鸣,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动摇。
“…尘缘…束缚…斩断…升华…”
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们指向了顾晚舟,指向了父母,指向了所有将他束缚在现实世界的“羁绊”。
沈修白猛地抽回了手,顾晚舟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受伤。
“对不起……”他低声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体内的金色符文在那一刻变得有些躁动,仿佛在抗议他的犹豫,或者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他知道,墨先生和低语所说的“畸变心法”,并非仅仅是感知世界的扭曲,它同样是一种生存法则,一种——选择。选择拥抱那非人的力量与掌控,代价便是斩断所有的凡尘羁绊。
他的手,在他自己感知中,在那一瞬闪过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涌起一种冰冷的冲动——用这股力量去改变,去掌控,去斩断一切阻碍他“升华”的东西。
顾晚舟的手依然停留在半空,她的眼神复杂而迷茫。
病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修白没有再看顾晚舟,他的视线投向了窗外,在那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夜色中,他仿佛看到了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符文网络,以及——
更深邃的、墨先生眼中深渊的倒影。
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选择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或者即将选择什么。但他知道,从接受“畸变心法”的那一刻起,他与顾晚舟、与父母的世界,正渐行渐远。那条通往未知的、布满符文与低语的道路,正在向他敞开,而他,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