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病榻修仙录 > 第8章
那片冰冷的黑暗并非虚无,更像是某种沉重粘稠的液体,将沈修白层层包裹。意识如同一颗微小的石头,在这液体中缓缓下沉,周围是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那种刻骨铭心的寒意,以及灵魂深处烙印下的那道冰冷视线。它像一枚嵌入他骨骼的钉子,不痛,但永恒地存在,提醒着他“劫始”的真实。
他的身体,或者说他感知中的那个容器,依旧传来阵阵余痛,像是风暴过后残破的海岸线,时不时被微小的浪花拍打。那些黑色洪流和蠕动的符文似乎蛰伏下来,但它们的痕迹仍在,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心魔的低语也远去了,但它们留下的恐惧和自我怀疑却在他意识的边缘徘徊,伺机而动。
时间的概念完全失效。他不知沉沦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直到一丝微弱的触感穿透了黑暗。
温暖。潮湿。柔软。
那触感是如此真实,像是在擦拭他的皮肤。紧接着,是模糊的声音,带着焦虑和熟悉的韵律。
“修白……修白……”
是顾晚舟的声音。在黑暗中,这声音如同远方的灯塔,试图指引他归航。他努力想要抓住那声音,想要回应,但意识太过沉重,像是被铅块拖拽。
外界。
急促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回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
顾晚舟跪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沈修白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他额头和脸颊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沈修白的身体剧烈颤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穿过,肌肉紧绷得像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疯狂转动,仿佛正在经历最可怕的梦魇。
“医生!医生来了!”
沈国栋推开门,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神色凝重的医生快步走了进来。林秀芳紧跟其后,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助,眼圈红肿,显然已经哭过。
医生走到床边,先检查了沈修白的生命体征。脉搏快而弱,呼吸浅促不稳。他掰开沈修白的眼皮,用小手电筒照了照瞳孔。
“瞳孔反应迟缓……这是典型的药物中毒反应,伴随剧烈的精神紊乱和幻觉。”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我之前已经强调过,这种药的副作用非常强,可能会诱发患者潜在的精神问题。”
“那……那怎么办啊医生?”林秀芳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他这样子……是不是很危险?”
“先给他注射镇定剂和营养液。”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危险与否,转向护士吩咐道,“控制他的身体反应,减轻痛苦。另外,立即安排更全面的检查,尤其是脑部扫描,我们需要看看是否有更严重的器质性损伤。”
护士立刻准备药物,动作熟练而迅速。
顾晚舟看着沈修白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她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指甲无意识地掐着她的掌心,留下浅白的印子。她没有松开,只是更用力地握住,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试图让他知道她在这里。
“修白……我是晚舟,我就在这里……挺过去……求求你……”她低声呼唤,声音中带着哭腔,但眼神异常坚定。
沈国栋和林秀芳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痛苦地挣扎,却什么也做不了。沈国栋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他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林秀芳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个家,因为儿子的病,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护士准备好针剂,医生示意顾晚舟稍稍让开。
在沈修白破碎的感知中,温暖的触感被冰冷的光芒替代。那个熟悉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烦躁的嗡鸣声,像是无数蚊虫在他耳边盘旋。
那冰冷的触感越来越近,像是一只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锐利探针,正试图刺破他的意识外壳。嗡鸣声随之增强,化作更具威胁性的低语:“入侵……净化……剥离……”
这是什么?新的“丹药”吗?还是某种检测他的“道基”的法器?
强烈的抗拒感涌上心头。那冰冷的视线似乎也在感知深处轻微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漠然的审视。
现实中,护士将针头扎进了沈修白的静脉。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锐利的符文探针刺入了他的“血管”,一股冰冷刺骨的能量流被强行注入。这股能量与他体内残存的黑色丹毒和金色的血液微光发生了猛烈的冲突!
嗡鸣声瞬间变成尖锐的嘶吼,低语变得狂乱:“驳杂!异端!清除!”
黑色的丹毒如遇强敌,疯狂翻涌,试图吞噬这股入侵的能量。金色的血液微光也猛烈跳动,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既像在抵御入侵,又像在保护它所寄宿的容器。
“啊!”沈修白在现实中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抓着顾晚舟的手更紧了。
“修白!”顾晚舟惊呼,试图握住他的肩膀安抚他,却感觉他像个被看不见的怪物撕扯的布偶。
医生和护士立刻紧张起来。
“镇定剂已经推了一部分了,怎么反应还这么大?”护士惊慌地问。
医生皱着眉,仔细观察沈修白的反应:“可能是药物个体差异……或者,他大脑深层的神经活动异常剧烈,药物效果被抵抗了。”
抵抗?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注入的冰冷能量像是找到了一个战场,与他体内的两种力量互相纠缠、撕咬。每一次纠缠都带来意识的剧痛和扭曲。房间的景象在他的感知中如同万花筒般疯狂旋转,墙壁、天花板、床铺,一切都化作流动的色彩和模糊的形态,其间穿插着他无法理解的符文和低语。
顾晚舟模糊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感知中。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他扭曲的脸颊。那只手,在他感知中,时而是温暖柔软的实体,时而又变成由纠缠的金色光芒和黑色阴影组成的、散发着复杂气息的触手。这触手带着熟悉的温暖,却也带着一股奇异的、让他心悸的寒意。
“晚舟……晚舟……”他试图在混乱中辨认。
现实中,顾晚舟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扭曲的眉心:“修白,是我……我在……别怕……”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心疼而颤抖。
她的声音,在沈修白的感知中,仿佛是一段断断续续的旋律,在狂乱的低语和能量冲突的嘶吼中艰难地穿行。旋律时而清晰,带来一丝温暖和真实;时而又被噪音淹没,变成一段含混不清的呢喃,甚至带着一丝他听不懂的古老韵味。
那个黑袍的身影呢?那道冰冷的视线?
他努力在混乱的感知中寻找。那道视线还在,依旧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像一个不动声色的旁观者。它没有参与这场体内的能量战争,也没有回应他的挣扎。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一切。它的存在本身,就带来一种莫名的压力和……一丝诡异的安全感。仿佛只要那道视线还在,他就不会被彻底抹去。
医生在旁边快速记录着数据,时不时与护士低声交流,讨论治疗方案。
这些声音和动作,在沈修白的感知中,是围绕着他的、某种古老仪式的一部分。医生的低语像是在诵念咒语,护士的动作像是在摆弄法器。他们是这个“战场”的操控者?还是另一个阵营的“修士”?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拉扯。一部分想要完全沉沦,逃避痛苦;一部分又被那道视线和顾晚舟的声音牵引,试图回到某种他称之为“真实”的状态。
注入的药物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体内的能量冲突逐渐平息下来,虽然那种冰冷的能量没有完全消失,只是与丹毒和血液微光形成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低语声也变得微弱,像远处传来的蚊蝇振翅。
身体的剧烈颤抖慢慢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感。
意识,在经历过极致的混乱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脆弱的清明时刻。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仍然有些模糊,带着一层奇异的、像是滤镜般的扭曲。房间的轮廓不再像活物般蠕动,但墙壁似乎带着浅浅的呼吸,地板上的纹路像在缓慢流动。空气中似乎飘浮着肉眼难见的尘埃,但那些尘埃在他眼中,却像是由微小的、闪烁着符文的光点组成。
“修白!你醒了!”顾晚舟惊喜地低呼一声,紧握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脸颊,在沈修白眼中,不再是那团跳动的血肉触手,而是熟悉的、美丽的容颜。只是,那容颜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憔悴,眼中的惊喜很快就被担忧取代。她眼角细微的皱纹、嘴唇干燥的裂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承受的一切。
“晚舟……”他干涩地发出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在,我在呢!”顾晚舟俯下身,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疼痛?身体的麻木感还在,但那种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似乎退潮了。他看着顾晚舟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父母。沈国栋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好几天没睡。林秀芳眼圈红肿,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看着他,既有惊喜又有深深的恐惧。
“爸……妈……”他的声音更微弱了。
“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秀芳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低泣起来。沈国栋也红了眼眶,上前拍了拍他的手:“儿子,感觉怎么样?跟爸说。”
看着他们疲惫、痛苦、却又强忍着担忧的脸,沈修白只觉得喉咙发紧。他们本不该承受这些。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些扭曲的感知,那些可怕的幻境……它们不仅仅折磨着他,也在一点点地吞噬着这个家。
医生站在一旁,观察着他。沈修白看向他,医生温和地笑了笑:“沈先生,感觉好些了吗?我是张医生。你刚刚的反应比较强烈,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医生……在我的感知中,他是谁?那个古袍身影?还是另一个与“劫境”有关的存在?
沈修白看着张医生的脸,那是一张普通、专业的脸,戴着眼镜,带着职业的微笑。但在他眼中,张医生的眼神似乎比常人更深邃一些,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却又像隔着一层什么,带着微弱的回声。
他努力分辨,试图找到那个古袍身影的影子,但没有。那个身影,那道视线,似乎又退回了灵魂深处,隐藏了起来。
“我……好多了……”沈修白艰难地回答,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就好。”张医生点头,对顾晚舟和沈国栋说,“患者短暂清醒是好事,说明药物正在起作用。但精神状况依然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你们多陪陪他,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谢谢医生,谢谢!”沈国栋和林秀芳连连道谢。顾晚舟也感激地看向医生。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病房,留下沈修白和他的家人。病房里一时只有林秀芳低低的啜泣声。
顾晚舟俯下身,轻声问:“修白,你是不是又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沈修白看向她。奇怪的东西?那个扭曲的世界?那些低语?那个古袍身影?
“嗯……”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们是如此真实,却又在清醒时变得模糊。
顾晚舟眼神黯淡了一下,但依然温柔:“没关系……没关系……那是药物的副作用,医生说会有的。别怕,我们都在这里。”
药物的副作用……她相信那是副作用。可是,那种灵魂深处的烙印,那种冰冷视线带来的真实感,那种“劫始”的低语……那真的是幻觉吗?
他看着顾晚舟疲惫却强撑着微笑的脸,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他们因为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他想让他们安心,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但他无法否认,内心深处,在那个短暂的清明边缘,依然残留着一丝对那个世界的……好奇。那个古袍身影,那道视线,它究竟是什么?“劫始”又意味着什么?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那里摆着水杯、纸巾,还有一个小小的、棕色的药瓶。
张医生开的药。引发了他感知中的“丹毒发作”和“经脉逆行”。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药瓶上。
在这一刻,那个药瓶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容器。
它似乎散发出微弱的、他只有在感知中才能看到的金色光芒,像是某种浓缩的、充满能量的晶体。药瓶的表面,在他眼中,似乎闪烁着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熟悉而又陌生,带着一种古老而混乱的气息,与他体内残存的黑色丹毒隐隐呼应,又与血液微光形成微妙的对抗。
低语声,在他脑海深处,再次若有若无地响起,像是来自药瓶本身:
“……力量……畸变……入口……”
那不是普通的药物。那是打开“劫境”的钥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丹药”?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奇异的、掺杂着恐惧和渴望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个世界虽然恐怖,却也带有一种让他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那种力量,那种突破现实束缚的可能……
顾晚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修白?怎么了?在看什么?”
沈修白猛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顾晚舟。她正关切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担忧。
“没什么……”他低声说,喉咙依然干涩。
但他知道,刚才看到的景象并非幻觉。至少,它在某种程度上,呼应了他之前经历的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床头柜。
那个棕色的药瓶静静地躺在那里。
诱惑。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缓慢地抬了起来,朝着药瓶的方向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