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周衍行回房洗澡,趁着冲澡间歇,企图用冷水将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
但是徒劳。
十一点半了。
周衍行盯着电脑屏幕中还未处理的邮件发呆,额前两缕半干半湿的头发散落在眉心,在窗外冷风的吹动下在他眉心处来回扫动,同时也在心里来回扫动,更让他烦乱。
他起来拉开抽屉,从许久没打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点着吸了口,任那刺鼻气味的白雾沉淀至肺部,然后呼出,却并没有将他心里的烦躁带出去。
他又抽了一口,指尖夹着仅剩的小半截烟走到窗口,任由冷风往身体里灌,将衬衫鼓起来。
她回来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从第一次见面起,按时间线,他将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他才发现,关于她,他似乎从来没有脱离兄长这个身份。
至少在今天之前。
可今天之后呢。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适才在车上,她的暗示太过明显,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吹进来,指尖的烟很快消耗殆尽,他不得不返回书桌前再去拿一支。
从前他并未发觉这东西这么好用,但今天不得不重新审视它。
也审视她。
她已经二十一了,是个名副其实的成熟女性了,即便她那张脸蛋还残存着些许稚气,但身体和心理上的成熟已经不允许他再忽视她的年纪。
他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一些零零散散的爱情杂质,于是拨了贺寒轻的电话：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那边玩笑：超过工作时间,收费双倍。
他拧紧眉心：我没开玩笑。
那边顿了下,要不要喝一杯
姜致远在姜唐房里陪了会儿。
姜唐全程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静静的,也不说什么。
姜致远起初劝了一阵,后见女儿情绪稳定了不少,便不再多话,只是陪着。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姜致远起来：杪杪,要不今天咱们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睡醒再说别把身体累坏了。
姜唐哦了声,见姜致远准备走,急着从床上骨碌起来：你不陪我了
姜致远这会儿刚走到门口,又扭回头：爸爸是怕你累。
姜唐爬下床,坐在床沿上晃着腿：我才不累。
姜致远走过去,笑呵呵地拍着女儿的背：要不跟爸爸说说,怎么好端端的跟筱筱吵架了
她说我是坏种。姜唐语气平淡。
姜致远笑了：她这是气话而已,人在气头上说话难免不好听,不用太放在心上。
那她说你不要我妈,也不要我。姜唐去看姜致远,有些委屈,是真的吗
姜致远脸上的笑停了,心抽了下,疼得紧。
姜唐耷拉下头,盯着自己晃动的脚尖。
姜致远这时候才缓慢开口：杪杪,爸爸……其实爸爸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从你回国,爸爸一直没机会问你,关于你之前的生活。
聊啊。
姜唐抬头去看姜致远,盯着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比印象中还要老,他的眼角爬满了皱纹,包裹着他那双灰褐色却又无比柔和的眸子,纹路蔓延至两鬓,那处头发黑白参半,微微泛着银光。
看着,看着,姜唐的眉毛就皱起来,伸手在姜致远鬓角摸了下,爸爸,你都有白头发了
老了。姜致远笑了,握住女儿的手,问她：杪杪,这些年,你妈妈她……对你好吗
姜唐的腿不晃了,想了下,歪着头,不可思议似的：当然对我好了,干嘛这么问
爸爸就是想知道一下,不在你身边的那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只是……她嘴角翘了好几下,却始终没翘出个弯来,有时候特别想你,想见你,想去找你。
她说这话脸色平平淡淡,但声音很低。
姜致远一听,眼睛立时红了。
却听女儿又说了句：可是找不到。
她的情绪似乎没太大波动,只是陈述这些事实。
姜致远嗓音有些粗哑：其实……爸爸也找了你很多年,还有你哥哥,他也一直在找你,但你妈妈她……
姜致远话音落了,只是末了不免唏嘘叹气。
斯人已逝,如今再提,也没多大意义。
你妈妈气性太大了,其实爸爸和你妈妈……说到这里,姜致远又停住话茬,想想,这些伤心旧事已经过去多年,又何必再说出来纠缠女儿,纠缠自己呢于是改口：爸爸和妈妈之间的事,都过去了,你妈妈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爸爸也有,曾经想过找你妈妈妥协,可她这一走就是二十年,一点音信没有,后来你哥哥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消息,你妈妈也不让我们见你,爸爸实在不敢冒险,怕真见了你,你妈妈一气之下又带你走——
我知道。
姜唐点头,心里暖暖的。
其实,她只要知道他们找过她就足够了,足够安慰她二十年来的孤独和煎熬,也足够消解她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心结。
她想到周衍行,想到后半辈子这种平淡却又温馨的小日子,已经不想再去奢求什么。
她要的不多。
以后,我就要你陪着我。姜唐抿着嘴,看向父亲,你想补偿我的话,就陪着我,一直陪到我死,行吗
那爸爸可做不到~姜致远顶着酸红的眼睛笑起来,爸爸哪能活到那时候还不成老妖怪了
那就陪到你死,你死了,让我哥陪我,你跟他说一下,他会听的。
好~姜致远收拢胳膊,将女儿揽进怀里,以后爸爸什么也不干了,天天陪着你~
我哥也得陪我,你必须跟他说。
好好好~姜致远呵呵应着,抱着女儿,只觉心那地方满当当的。
房门这时候响了。
姜唐应了下,方姐探出个脑袋来,嘻嘻笑着：杪杪
姜唐撅起嘴：干嘛不进来
方姐这才冒头,快五十的人了,此刻却像个小孩似的,语气带点宠溺：不是说今晚回来吃饭吗阿姨给你炖了鸡汤,你不回来喝,阿姨做饭都没心劲儿了~
我跟我爸爸说过了。姜唐囧着眉,从姜致远怀里起身。
姜致远这才连哦好几声,爸爸给忘了,晚上你程叔叔打电话来,光顾着跟他聊天了,忘记跟你方阿姨说了~
你看,不关我的事吧姜唐哼了个小音。
姜致远和方姐互看一眼,宠溺笑着。
方姐走上来：晚上吃饱没,要不再去喝碗鸡汤特别鲜,不尝尝
姜唐吞了下口水：好吧,你非要我喝,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惹得一屋子都笑了。
周衍行从楼上下来时,听见二楼房间内温馨的谈笑声,不由走过去,见房门大敞,三人有说有笑,于是靠在门上叫了句：姜叔。
姜致远见他手臂间搭着件外套,便问：这么晚还要出去
周衍行点点头：找寒轻有点事。
嗯。姜致远笑了,也别太晚了。
周衍行应了声,去看姜唐。
姜唐也盯着他。
两人对视一阵,周衍行再次笑起来：那我先走了。
离开不久,房间里,方姐过来拉姜唐：杪杪,那咱们去餐厅,边喝鸡汤边聊天
姜唐哦了声,突然甩开方姐往楼下跑,去追周衍行,一直追到车库。
周衍行这会儿刚上车,见她过来了,降下车窗：怎么了
我觉得能说。
姜唐突兀一句。
周衍行却立马领会到她的意思。
她是在延续晚上回来时他们在车上的那个话题,她当时问他：你不问我,我能说吗
他回她：你觉得能吗
她现在说：我觉得能说。
她要张口。
周衍行伸手捏在她腕处：杪杪,我有事要出去,不管什么,都等我回来说。
你不想听吗
我现在不能回答你,也不想回答。
姜唐后撤了两步,很失落：你不想听
周衍行滚滚喉咙,先是沉默。
姜唐盯着他脖颈那儿,期盼着,期盼着他喉结再次滚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她想要的。
但却不是：晚点。
贺寒轻家里,酒精浸润之下的夜色带着醉意。
周衍行静静坐在沙发上,从进门到现在,一言不发,只是喝酒。
贺寒轻在一边看着,亦没多言。
等一杯喝完,周衍行才问出那个他想问的问题：如果我跟她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贺寒轻在这话末尾顿了足有好几分钟,才去确认：她是谁
你知道。
不太敢确定。
我也不太敢确定,所以才来问你。周衍行指尖晃了下,从兜里掏出烟,噙在嘴上,想抽一根,不介意吧
贺寒轻摇摇头,回归正题：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我不知道该问谁。
她跟你坦白了还是
没有。周衍行仰头倒在沙发上,想了会儿,但我可以确定,之前是怀疑,但现在,非常确定。
确定什么
她不止把我当哥。
你呢贺寒轻皱着眉,你也不止把她当妹妹
以前确实拿她当妹妹,但现在我也不知道。周衍行捏着酒杯在指尖打转,不知道,心里很乱,很乱。
他的声音低迷,尾音扯出点燥意,迫使他不得不在行动上有所表示,于是噙着烟狠狠吸了口,待烟雾从他唇角鼻尖缓慢释放时,他捏在酒杯上的手指这才放松几分。
好像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已经不纯粹了。
他突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