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好虽然在青云街住的久,但并不是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的。
就像眼前的老妇人,她瞧着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儿子是谁。
那纸扎人看着轻巧,扛着其实还是挺有份量的,走动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停下来就觉得压肩膀了。
老妇人拦着路,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半边肩膀压麻了的时岁好果断的将装着纸扎人的麻布袋子放了下来,看着眼眶通红、眼泪根本止不住的老妇人问道:“您是?您儿子怎么了?”她是真的叫不出老妇人的名字,更不能够从老妇人模糊不清的语言之中判断出老妇人的儿子究竟怎么了。
老妇人抹了抹眼泪,迟来的回神,发觉自己刚刚没有把话说清楚。
“我姓雷,大家都叫我雷婆子,住在胡屠户家后头,离青云街的主道有些远,我儿子是曹记面庄的伙计,大伙儿都叫他大饼。
上个月起,他就状态不大对,我只以为是面庄里头事儿多活儿忙,只叫他好好的休息。
谁曾想,四天前,他开始时不时的晕厥,又表现出羊癫似的病症。
面庄老板见他这样,就叫他回家养着。
大夫也请了,病也瞧了,瞧不出什么毛病,反而是这两天更加的严重了。
”说着说着,雷婆子看向时岁好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期望:“昨儿毛家的事情我听说了,去打听了一番,发觉毛家的跟我儿症状格外的相似。
这找大夫没有用啊!所以我就想着请时大师去看看。
”这句话说完,雷婆子便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来一个荷包,强硬的塞到了时岁好的手里。
“请大师上门,规矩我知道!这是一两银,还有这篮子里的肥鸡、大鱼,都是给大师您的!求您替我儿看看吧!”雷婆子介绍自己,时岁好听完也没有在脑海里面找出来这个人,但她说起她的儿子大饼,时岁好倒是有些印象。
曹记面庄是青云街上比较大的铺面了,且老板为人敦厚良善,哪怕面庄开的大,里面吃食的价位,普通人家完全消费的起。
以前时微生还活着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带着时岁好去打几次牙祭,大饼这个瘦高如竹子一般的伙计形象十分有特色,是个能叫人记住的。
只不过,之前大雪天没出过门,出门后,没了时微生,她也没心思去曹记面庄。
所以,时岁好还真不知道那瘦高如竹子一般,但精神劲儿十足的大饼哥出了事儿。
雷婆子说大饼的情况与毛婶子差不多,而时岁好现在手边上就杵着一个纸扎人,想着昨天白天发生的事儿,以及晚上的惊险,她是想去看看的。
只是,她现在不是自由人啊!总得去给明夷这个掌柜的说一声,如果能将他拉扯着一起过去,那就更加有保障性、安全感了。
“雷婆婆,”时岁好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我和你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倒是可以,只不过昨儿我给自己找了个活计,今儿是上工第一天,就算跟着您回去,我也得给我掌柜的说一声。
”在平常百姓的心中,只要跟“大师”沾上边的,总会不自觉的脑补出来各种神异,然后就认为大师是赚钱且不缺钱的。
因此,时岁好一句“上工”、“和掌柜的说一声”出来,雷婆子根本就没能够反应过来,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时大师,你说什么?”雷婆子的脸上多了几分恍惚。
瞧着她脸上多出来的这几分恍惚,时岁好面皮一红,那手也不再挠头,转而摸鼻子去了——似乎、仿佛、好像,她给“大师”这个身份丢人了唉!但这就是她的实际情况,就算是给“大师”这个身份丢人了,也没有办法。
更别提,她这个“大师”的身份,其中含水量有多少,她心里是清清楚楚的。
就这样扛着纸扎人、带着雷婆子跑了一趟鹤瑞堂,一通嘴皮子后,她成功的叫明夷暂时关了店,跟着她和雷婆子跑一趟了。
她为自己的好口才洋洋得意,根本没有注意到,明夷是在听了之后本就想去,就算她不浪费这个嘴皮子,也能得到同样的效果。
昨夜的纸扎人被明夷拿去了后院,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
但想着大饼哥的事情有可能和那纸扎人一样一样的,时岁好就忍不住想着,这有可能会出现的新纸扎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一路想着,完全忽略了路线,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就到达了雷婆子家。
一进巷子,率先遇上的便是胡屠户——他家就在雷婆子家前面,而他昨日才被街坊们寻了仇、挂了彩,今日并未出摊。
这做了亏心事,就容易躲着。
瞧见和雷婆子一起走来的有时岁好,本来在自家门口的胡屠户转身就往屋里头躲去。
若是方才时岁好发呆思考的时候,那是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
可偏偏他的运气不好,人还没有躲进屋子里面去,时岁好的七想八想就结束了,一抬头便瞧见了他的背影。
时岁好是记仇的。
而且她还长了一张爱说话的嘴。
“呀!胡叔啊!”她目光炯炯、面带笑容的叫了胡屠户一声:“今儿我又要除祟,胡叔黑狗血有真的么?”年轻小姑娘的声音那叫一个又脆又响、掷地有声,不费吹灰之力引出想要看热闹的人。
——昨儿胡屠户被一群老娘们儿暴打,又被老娘们儿的男人教训,还赔了钱的事情,大家伙儿是能看热闹的看了热闹,能听说的都详细打听了的。
如今听着有人又来臊胡屠户,以为又有新的热闹看,可不就将脑袋探出家门了嘛!“没,没有。
”胡屠户这会儿老实得很,生怕时岁好再说些什么叫他回答,挡了脸就冲进了屋子,顺带手的将门给插上了。
昨天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今天根本没有办法见人。
他是个好面子、要脸的,本就是挑着人少的时候出来透口气,谁能想到就透这口气的功夫,再次丢了人呢?后头雷婆子儿子中邪的事情,昨晚他听媳妇说了。
据说跟毛家女人中邪的样子一样样的,他越想越怕哪天这事儿发生到自己的身上,就更加不敢和时岁好这个“大师”再起什么矛盾了。
不过,他进了屋之后,就一溜烟的跑去了他家屋子和雷婆子家共用的那堵墙。
他要确定一下,时岁好的能耐究竟有多大。
一来是判断一下实力,确定一下态度;二来是考量一下自己的安全性,满足一下八卦的心。
对于胡屠户的行为,时岁好并不知道。
能够感知周围情况的明夷也许感觉到了,但他只是朝着胡家大门多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周遭的邻里见时岁好这个新晋大师跟着雷婆子进了屋,纷纷议论起来。
有的说早看出来大饼是中了邪了,充当马后炮;有的说那邪祟不会跑出来吧,心惊胆战;还有那胆子大的,想要去看看究竟,被家里的长辈敲着脑袋的拉了回去……但这些都不影响时岁好一进屋就看见了一个纸扎人。
根本就不用她多观察一秒,跟在雷婆子的身后进入大饼哥的房间后,时岁好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大饼哥胸口趴的那个纸扎人。
而且,这个纸扎人还是一种新的样式——小孩儿纸扎人。
个头只有昨天见到的两只纸扎人的不到一半大,看款式,是按照六七岁的孩童大小做的。
纸脑袋上梳着两条小辫子,纸脸蛋上涂着和昨晚的女纸扎人同款的大红坨坨胭脂,身上的纸衣裳也是女童款式的,只不过颜色花色要比昨晚的女纸扎人那一身好很多,是粉底白花的纸衣裳。
它就那样趴在大饼哥的身上,像个抱着大人脖子撒娇的小女娃似的,瞧着除了有些难看之外,颇为乖巧无害。
可是,大饼哥头顶已经标红的两个沙漏,以及上面飞速变化的数字,无不证明着这小东西的威力之大。
一缕青绿色烟再次从大饼哥的身体里飘出,像是吸面条一般,被小纸扎人吸入了体内。
“日月乾坤,造化通,邪祟现。
”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出手,是否还向昨天那样激怒纸扎人然后带着跑,时岁好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紧接着,专门压低了的声音落入了耳中。
是明夷,拍了她的肩膀,又说了这么一句法诀。
自己是个半吊子都算不上的神棍,明夷是个不知道来头、但真的有几分本事的掌柜。
时岁好根本不需要两相权衡,马上就做出了选择。
“日月乾坤,造化通,邪祟现!”时岁好怒喝一声,一个大转身,整个人朝着大饼哥躺着的地方去了。
雷婆子本来还想说两句情况的,未料到时岁好出手的这般干脆利落,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将大舞台给时岁好留了出来。
明夷教的,果真有用。
昨天她喊了口诀、用了桃木剑都没有能够出现什么看上去神奇的场景,今天这法诀已出,人往前一跑,在靠近小纸扎人的时候,还真就出现了“神迹”。
一阵刺眼的金光从时岁好的手指尖流出,冲着小纸扎人的面门打去,激起格外惨烈的一声“啊!”而后,金光散去,那小纸扎人就已经被定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