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叔脸上甚至多了几分虔诚。
毫不夸张的说,他那表情就像是见了活神仙。
慢一步的毛大哥和毛大嫂也没什么差别,两人四只眼,全都闪着光的看向时岁好。
一瞬之间,时岁好觉着,自己就是那天神降临一般的存在,祖师爷保佑着,所以来拯救苦难的。
飘飘然了。
心里真的飘飘然了。
但为了自己的形象,她死命的控制着自己个儿逐渐上扬的嘴角,装作一个稳重的“大仙儿”:“毛大叔,那邪祟已经收走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仙儿,您这么叫我,我哪好意思啊!”可这种时候,毛大叔他们对于时岁好“大师”的身份认同感是最强的,哪里听得进去时岁好自谦的话呢?一声又一声的大师,一句又一句的感谢,到最后,一家子付了时岁好一两银子的除祟钱,还杀了鸡、炖了肉,硬留时岁好吃了一顿饭。
一两银子,于毛家的家庭情况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诚意了。
杀鸡炖肉,更是非一般的待遇水平。
去年过年,毛大叔的小弟一家子来,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招待呢!时岁好虽说吃的有些底气不足,但一想到今天被纸扎人追着逃跑遭的罪,便也就心安理得了。
吃完饭回到四时庵,将那一两银子装在荷包里,藏到房梁上,她才有功夫抱着元夕碎碎念着自己的害怕。
从害怕说到心得,从心得说到打算,时岁好凭借一己之力,将元夕这么一只活泼的猫咪说到了昏昏欲睡,最后实在是忍不了她的碎碎念,奋力跑掉了。
明夷没有说今天一定要回去上工,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力气被透支的时岁好在元夕跑掉之后,也就没有坚持着去鹤瑞堂。
看了眼一尘不染的祖师爷塑像,她果断的钻到供桌下面去,被子一盖,睡觉养神。
而她这一觉,一睡,便睡到了天黑。
……鹤瑞堂,明夷对于时岁好今日一去不回是有预料的。
工契上也没有写今日一定得上工,所以在时岁好离开的那一刻,他便没指望今天之内能够再次看见她。
因着纸扎人在店门口解决的缘故,他今日店门关的很早。
天还未黑,他便将铺门上锁,提溜着那破破烂烂的纸人头下了地窖。
纸扎人的纸身子被毁了不假,这纸脑袋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也不假,可已经开了灵智邪物,又哪里那样容易死掉呢?纸身子不过是它的寄生体,有主人养的东西,躯壳破坏掉了,只要灵智逃脱,便可换体重生。
明夷来明州城的时间不久,虽然知道这城内有妖、有灵生存,但却未发现过有人利用这样的邪祟借寿。
在抓住这纸脑袋,并将其灵智封存在里面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这一点。
只可惜,这纸扎人身上设有禁制,封锁住灵智并想要探查的时候,上面的禁制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对方的能力不弱,并不比如今的他差。
若不是这样,阴差阳错成了器皿的时岁好还不至于叫他用本源力量契约,并留了印记,以防她被纸扎人的主人寻仇。
纸人借寿,还未在这城中闹大,只能说明背后之人足够小心,亦足够有耐心。
这样的人,也最是睚眦必报。
点亮地窖中的最后一盏灯,在灯火的明灭之中,明夷冷着一张脸,将破破烂烂的纸脑袋丢在了桌案上。
桌案很大,黑沉沉的,占据了整个地窖最中心的位置。
桌面上除了刚刚扔上来的纸脑袋,空无一物。
反而是桌案的正上方,按照十二星宿的位置特点,挂了十二串繁复精致的铃铛,铃铛尾部垂有红穗,悬于桌面之上一寸的位置,平白给整个地窖增添了几分诡异。
“大人。
”木安从黑暗中走出,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烛火照在盒子上,晶莹剔透的宝石折射出美丽的光。
他将木盒打开,捧着盒子站在明夷身侧,未再发出任何声音。
盒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截如同黑玉一般的骨头,表面光泽不需要太多烛火的照射,都有些晃眼睛。
明夷侧过脸看了一眼这截骨头,从袖中掏出一片竹叶来,手指一翻,无火自燃,在黑玉骨头上撩过之后,扔到了破破烂烂的纸脑袋上。
燃烧的竹叶在撩过黑玉骨头的那一瞬间,红色的火焰便就变成了蓝色,沾上纸脑袋的那一刹那,裹成一个火球,漂浮在了空中。
“啊啊啊啊!!!”伴随着嘶哑难听的叫喊声,十二串铃铛开始疯狂的摇晃,发出刺耳的响声。
“风随我意,火随我念,法由心生,万物俱现,破!”明夷面色不变,掐诀点在眉心。
金色纹路随着他的动作于额间浮现,很快形成脉络,自额头向下,爬上两颊、蔓延脖颈,深入衣领之中。
渐渐的,鸣叫的火球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飘飞的红穗停了下来,只有那十二串铃铛不动而响,在这地窖中悠悠回荡。
“大人!”木安叫了一声。
火球向上窜了一尺高的火焰之后,以极快的速度熄灭,留下一团灰落到了黑沉沉的桌面上。
嘴角溢出鲜血的明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睁开眼往桌上看去。
“果然。
”他冷笑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纸人借寿,教人长生不老,害人害己,自己找了器皿,坐享其成。
倒是变聪明了。
”灰落在桌上形成了一幅图,旁人瞧不出,明夷却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出自老朋友之手的山月藏风阵。
“那老东西,”明夷一把抹掉了灰烬形成的图:“都和我一样命不久矣了,还是这么能折腾。
”木安不清楚明夷在说谁,但见明夷心情不好的模样,也没敢多问。
盒子里的黑玉骨头已经用完,他记得这东西不能长时间的敞开放,便沉默着想要将盒子关上。
但事故永远比速度快。
木安的手方才放到盒子盖上,那一截黑玉骨头便就发出一阵强光,“咻”的一下飞了起来。
“眼睛!啊!我的眼睛!”沉默寡言的木安嚷着,盒子掉到了地上,一双手捂着眼睛,疼得蜷缩下了身子。
变故来的突然,明夷只来得及转身,那黑玉骨头便带着极其强烈的罡风,直直的朝着明夷的胸口袭来。
“铮!”一阵兵戈相交的刺耳摩擦声取代了铃铛的乱响。
可寻着声音看去,地窖之内并没有什么刀剑相向。
发出刺耳摩擦声的,居然是被明夷生生用手握住的黑玉骨头。
光滑的骨头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安全,明夷握住它的手,已经有鲜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
“回去!”明夷恶狠狠的呵道。
原本勇往直前的骨头听见这样凶的一句话,猛地顿住了。
刺眼的光芒收起,罡风也消失不见。
明夷松开了手,站着血的黑玉骨头漂浮在空中,连脸都没有的小东西散发出明显的委屈。
“回去!”这次,明夷的声音平和了许多。
黑玉骨头再次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明夷回心转意。
可明夷没有再说话,反而是捡起了一旁已经变成木偶原型的木安,细细的检查了起来。
“嗡!”黑玉骨头发出了一声嗡鸣,似是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但它的行为依旧没有换来明夷的回头。
“嗡嗡!!!”又响了两声,它才不甘心的飞回了盒子旁边,自力更生地钻进倒扣在地上的盒子里,并“啪叽”一下,将盒子关的死紧,飘回了暗处的柜子上。
明夷瞥了一眼,见没出什么状况,这才放心的带着眼眶焦黑的木偶木安出了地窖。
木头的就这一点不好,容易被燎坏。
木安本来就因为本体是实心的木头而沉默寡言,连表情都没有多少。
今天又受了无妄之灾,漂亮的脸蛋上了多了两个焦黑的圈儿,也不知道这次恢复过来之后,会生多久的闷气。
抬手放出一只金色的蝴蝶,明夷进屋用清芝伏玉膏给木安在焦黑的眼圈上涂了一圈,又将化作原型的木安放到床上,这才掐了个诀,转身消失在屋中。
这时,子时更夫的报更声刚刚响过一遍。
四时庵的供桌底下,时岁好被胃部、腹部的灼烧感疼醒,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冷汗直冒。
屋内寂静无声,“离家出走”的元夕并没有回来,整个屋中只有供桌上的祖师爷和她相伴。
今天吃得所有东西,全都是干净且安全的,这个时候叫她疼成这样,她能够想到的,便就只有昨天晚上误吞入肚的那颗珠子了。
“果然是尸油泡出来的有毒东西!歹毒的很!想大晚上的连找大夫的时间都不给我的疼死我!”脸埋在被子里小声的抽着气,还要找功夫狠狠地咒骂,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整个肚子不要那样的疼。
可惜,无果。
明夷出现在这屋里的时候,听见的便是这句话。
他环视一圈都没能够用眼睛找到时岁好的位置,闭上眼感受了一下,抬脚靠近供桌:“用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