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
宋玉起了个大早，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得神清气爽。
昨晚那点旖旎心思，被清晨的凉风一吹，散了不少。他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漱。
黄雨柔端着簸箕出来，看到他，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脸颊也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角落去倒垃圾，全程没看宋玉。
肖清芷随后也出来了，脸色依旧清冷，看到宋玉，只是极淡地点了下头，便径直走向灶房，开始生火。
早饭是简单的野菜糊糊，配上昨晚剩下的一点狍子肉。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黄雨柔埋头喝糊糊，偶尔抬眼飞快地瞟一眼宋玉，又迅速低下头，耳朵尖微微发红。
肖清芷则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平静，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也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镇上之行漠不关心。
宋玉倒是坦然，该吃吃该喝喝。他知道昨晚的事在两个女人心里都投下了石子，但这涟漪，急不得，得慢慢荡开。
刚放下碗筷，院门就被敲响了。“咚咚咚。”
“宋玉兄弟，在家吗？”是村长李茂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热络。
宋玉起身去开门。李茂站在门外，脸上挂着标准的和事佬笑容，手里还拎着个空布袋，显然是有备而来。
“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动身？”
宋玉点点头，回屋将那张处理好的狍子皮仔细卷好，用藤条捆扎结实。
又拿了几块品相不错的狍子肉，也用干净的树叶包好，一并放进李茂带来的布袋里。
“嫂嫂，清芷，我们去镇上了。看好家。”宋玉回头交代了一句。
黄雨柔连忙应了一声：“欸，知道了，路上小心。”声音还有点紧。
肖清芷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继续收拾碗筷。
宋玉和李茂并肩走出院门。
从村子到镇上，约莫有十几里山路。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碎石遍布。
李茂年纪比宋玉大些，体力却差了不少，没走多久就开始微微喘气。
“这青阳镇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茂一边走，一边给宋玉介绍，“方圆几十里，就这么一个像样的集镇。
南来北往的客商，山里的山货，都得从这儿走。镇上有几家大户，还有官府的驿站，也算热闹。”
宋玉在一旁听着，偶尔点点头。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远远地，能看到一片青瓦白墙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之中。空气里也渐渐传来了人声和各种混杂的气味。
青阳镇到了。
镇子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各式各样的铺面，
布庄、米行、杂货铺、铁匠铺……应有尽有。
街道是土路，被来往的车马行人踩得还算平实。
正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赶车的、挎篮的，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片嘈杂的市井喧嚣。
李茂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带着宋玉穿过人群，拐进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家门脸不算太大，但看起来颇为齐整的铺子，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木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聚宝行。
“就是这儿了。”李茂指了指铺子，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我那远房亲戚，就在这儿当差。”
他上前敲了敲门板。
很快，一个穿着灰布短褂，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人拉开了门。
看到李茂，他脸上露出笑容：“茂哥，你可来了，掌柜的念叨好几回了。”
“福生，这位是宋玉兄弟，我跟你提过的，打猎的好手。”李茂侧身，把宋玉介绍给那人。
叫福生的中年人目光落在宋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审视，但还是客气地拱了拱手：“宋兄弟，幸会。”
宋玉也拱手回礼，没多说话。
“东西带来了？”福生看向李茂手里的布袋。
“带来了，带来了。”李茂连忙把布袋递过去，“上好的狍子皮，还有些鲜肉。”
福生接过布袋，打开看了看，当他看到那张完整无缺、毛色油亮的灰褐色狍子皮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嚯，这皮子……确实不错！”他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肉块，“走，进去说话，掌柜的在里面。”
铺子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些。
靠墙的货架上，堆放着各种皮毛，兔皮、狐皮、狼皮，甚至还有几张熊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特有的味道。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锦缎马褂、面色红润、留着短须的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这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方面阔口，眼神锐利，虽然穿着商人的衣服，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寻常商人没有的悍勇之气。
“掌柜的，茂哥来了，还带了位打猎的兄弟。”福生上前，将布袋放在柜台上。
那掌柜的放下核桃，目光先是在李茂脸上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落在了宋玉身上。
他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位就是宋玉兄弟？”掌柜的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爽朗的笑意。
“正是。”李茂连忙应道，“掌柜的，你看看这皮子。”
掌柜的拿起那张狍子皮，仔细展开。他看得非常认真，手指从皮板一路摸到毛尖，又翻过来看皮肉那一面。
特别是在狍子颈部和四肢等容易破损的地方，更是看得仔细。
宋玉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这掌柜的，手法很专业，一看就是内行。
“啧啧，”掌柜的看完，忍不住赞叹。
“这皮子剥得……地道！一刀准，没多余的口子，皮板也处理得干净。兄弟，好手艺啊！”他抬头看向宋玉，眼神里充满了欣赏，“这狍子，是你自己打的？”
“嗯。”宋玉点头。
“一个人？”掌柜的又问。
“嗯。”
掌柜的眼神更亮了，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小子！有胆识，有本事！”他看向福生，“福生，给宋兄弟按最高价算！这皮子，值！”
福生连忙应下，走到一旁去拨算盘。
李茂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冲宋玉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看吧，没骗你吧？
掌柜的却没急着谈价钱，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玉：“兄弟，以前没在镇上见过你，哪个山头的？”
“槐树村。”宋玉言简意赅。
“槐树村……”掌柜的摸了摸下巴，“那地方我知道，山深林密，野物是多，但也凶险。兄弟这身手，以前是干啥的？”
宋玉目光微动，没回答。
掌柜的见他不愿多说，也不追问，只是爽朗一笑：“是我多嘴了。
不过，兄弟这剥皮的手法，利落得很，倒像是……行伍里出来的。”
宋玉抬眼看了他一眼。
掌柜的哈哈一笑：“别误会，我年轻时候也在山里混过几年，后来受了伤，才开了这家铺子。
看兄弟这皮子，手痒，多说了几句。”他拍了拍柜台，“福生，算好了没？”
“好了，掌柜的。”福生拿着算盘走过来，“皮子算一两二钱银子，肉算三百文，一共是一两五钱。”
这个价格，比李茂昨天说的“三五百文”高出太多了，甚至比宋玉预期的还要高一些。
李茂也是眼睛一亮，搓着手，看向宋玉。
宋玉却没立刻接钱，而是看向掌柜的：“掌柜的也是爽快人。”
“哈哈，我老钱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实在！”掌柜的笑道。
“好东西就值好价钱！兄弟你有这本事，以后得了好货，尽管往我这儿送！价钱，保管公道！”
他从柜台里拿出碎银和铜钱，仔细称量好，递给宋玉：“宋兄弟，点点。”
宋玉接过钱，掂量了一下，数目没错。他拿出约定好的二成，也就是三百文钱，递给李茂。
李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忙接过：“哎呀，宋兄弟太客气了，这……”
“说好的。”宋玉打断他。
李茂嘿嘿笑着，把钱揣进怀里。
“宋兄弟，李茂，”钱掌柜站起身，绕出柜台。
“相逢即是缘！今天这顿饭，我请！咱们去镇上最好的望江楼，好好喝几杯！”
他显得兴致很高，显然是对宋玉这个“打猎好手”非常感兴趣。
李茂一听“望江楼”，眼睛更亮了，那可是镇上有名的酒楼，他平时可舍不得去。“这……怎么好意思让掌柜的破费……”
“欸！说这话就见外了！”钱掌柜大手一挥，“走！福生，看好店！”
说着，他便热情地揽着宋玉的肩膀，示意李茂跟上，三人一起走出聚宝行。
刚走到巷口，拐上主街，还没走几步。
“让开！快让开！”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前方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少女，正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她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簪着几朵小巧的珠花，显然是富裕人家的打扮。
容貌清丽，肌肤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娇憨，本该是那种养在深闺、岁月静好的小家碧玉模样。
但此刻，她发髻微乱，鬓角渗出细汗，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色，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这些人穿着短打，面相不善，脚步沉稳，显然不是善茬，正不紧不慢地缀着。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对着少女和追赶的壮汉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干预。
少女慌不择路，正好朝着宋玉他们这边跑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身材挺拔、气质明显不同的宋玉。
也许是情急之下，也许是看宋玉不像那些壮汉一样凶神恶煞，少女跑到宋玉面前，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宋玉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救、救我！”少女抓住宋玉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喘息，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求。
宋玉还没说话，那几个壮汉已经围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刀疤脸狞笑着，目光在少女身上扫过，又看向宋玉：“小子，识相的滚开！别多管闲事！”
李茂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钱掌柜眉头皱起，刚要开口。
宋玉却动了。
他甚至没看那刀疤脸，只是将少女轻轻往身后一带，然后，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前一窜！
快！太快了！
几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听“砰砰砰”几声闷响，夹杂着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和几声短促的痛呼。
电光火石之间，那三个还气势汹汹的壮汉，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一个捂着手腕，一个抱着膝盖，还有一个捂着肚子蜷缩着，脸上全是痛苦和惊骇。
刀疤脸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一股大力袭来。
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撞翻了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息的功夫。
街道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做的宋玉。
那少女也惊呆了，她张着小嘴，瞪圆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地上呻吟的壮汉，又看看面前这个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青年。
刚才那干净利落、如同天神下凡般的身手，让她一时忘了害怕。
宋玉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侧头看向那几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伙，眼神冰冷：“滚。”
那几个壮汉如同得了大赦，连滚带爬地互相搀扶着，也顾不上去扶那刀疤脸了，狼狈不堪地跑了。
刀疤脸挣扎着爬起来，怨毒地瞪了宋玉一眼，也一瘸一拐地溜了。
“多、多谢公子……”少女回过神来，连忙对着宋玉行了一礼，脸颊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惊吓，泛着红晕，更显得娇俏动人。
宋玉还没说话。
“胡闹！”一声带着怒气的低喝突然响起。
只见刚才还一脸和气、准备请客吃饭的钱掌柜，此刻却脸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快，力气也很大，少女“哎呀”一声痛呼，手腕被抓得生疼。
“跑！还跑！看我回去怎么跟你爹说！像什么样子！”钱掌柜瞪着少女，语气严厉，完全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
少女被他抓着，又气又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挣扎着：“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李茂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什么情况？
宋玉也挑了挑眉，看着钱掌柜抓住少女的手，又看了看少女委屈又倔强的脸。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