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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御前对峙
晋王陡然退开身,回头见扎兰伊公主风风火火地冲到眼前,神情中透出一丝慌张,你怎么在……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一巴掌打得脸歪向一侧。
月门外多了几个异装的外邦人,神情肃穆地盯着我,原是公主带着使团的人逛到太康殿这一向来,这才撞见了。
扎兰伊公主手上力道不小,这一掌下去,晋王唇角便破了道血口,他伸手抹了,又满不在意地舔了舔伤口。
公主涨红了眼,厉色瞪着我,抬手又要打,我不打算躲避,可晋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扎兰伊公主怒火愈盛,吼道:宇文骆!
戎狄使者走近前来,晋王瞥了我一眼,终究放了手,忽然讪笑起来,你先消消气,这么多人前,有话回府再说。
扎兰伊公主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怒极反笑,一笑,眼里便涌出泪来,宇文骆,你……你都是骗我的!你说,对她绝无男女之情,只想利用她写出《营工考》笼络人心,你说,她的本事,对戎狄的房宇营造也大有用处,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信了,屁颠颠地,掏心掏肺对她好。
却原来……
她伸出一指,殷红的长甲直对着晋王面门,你到底存了龌龊心思!
我恹恹地站立一旁,垂着眼,只觉双肩双臂发沉,心想:其实晋王说的何尝不是真的,他对我哪有情,所谓情爱,不过是他操纵我进而对我予取予求的手段罢了。
晋王握住她的手指,顺势去握她整只手,被她一把甩开。
晋王无奈看了眼她背后的戎狄使者,沉声道:扎兰伊,这些年本王待你之心,天地可鉴。
可本王毕竟是亲王,为天家多多开枝散叶是本王的职责。你尽可去瞧瞧,大雍哪位亲王府里不是正妃侧妃姬妾成群的本王只有你一个王妃,如今不过是看你同她这般要好,本王收她,比别个好,对你亦是成全。
扎兰伊怔怔地看着他,戎狄使者怔怔地看着他,大概诸人今日都是头一回见识,这般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
果然扎兰伊气得呼吸都滞碍了,反而沉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此地是什么地方,你忘了吗
她指着月门外,泫然道:外头便是莲池,七年前,亦是当时太康殿行将完工之时,你我在那初遇,一见钟情。
后来求娶我时,你曾说过,你与雍朝别个亲王不同,此生只会有王妃一人,不会娶第二个,有违誓者天打雷劈。
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你怎可以背信弃义
我悯然地看着扎兰伊公主,这个为爱远嫁的西域女子,虽深通汉文,但对中原文字习俗里的弯弯绕,毕竟是陌生的。
晋王说只会有王妃一人,但他没说他可以有侧妃有姬妾无数,他说不会娶第二个,因为除正妃外的女子都可以不叫娶,可以叫纳,叫收,叫通……
只要男人愿意,他有数不清的法子将一个女子放在身边,天雷绝劈不着他。
但此时我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我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她的头一句话:七年前,当时的太康殿行将完工之时,晋王在太康殿,他甚至到过莲池畔。
也就是说,设若太康殿有诸如莲池干涸之类的异常,晋王身为督造,一定是事先知晓的,但他放过去了。
他当然可说是涉世未深或粗心大意的缘故,但以晋王的心眼子,真的会是如此吗
尤其是,在太康殿必遭火劫的卦言被证为刻意散播的谣言之后,再说这只是巧合,未免叫人难以信服。
扎兰伊公主盛怒难消,当日便进宫找贵妃娘娘哭诉,而后又惊动了帝后。
皇帝对这异邦公主向是喜爱,如此这般,这日入暮时分,我与晋王一齐被召进宫中。
晋王仍是锦袍宽袖,一脸好整以暇,进门时微微一笑,本王猜想,今日父皇会将你指给本王,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
我拉长脸没理他,今日之事实在令人愤懑,但性命攸关,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念上一个拖字诀。
殿前,二圣端坐首位,皇帝右手边坐着贵妃,贵妃怀里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扎兰伊公主。
晋王站着,困窘地摸了摸鼻子,脸上隐约流露出一点不耐烦。
末了又只有我一人跪着,一室的天家尊贵,看着我的眼神,活脱脱我便是私底下勾引主子的狐狸精贱蹄子。
到了这节骨眼上,还要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桃色,我是真的恨。
皇帝听了扎兰伊公主的哭诉,又来问我,我大概如实地说了——
晋王邀我巡视太康殿,而后突然对我用强,我并非自愿,但挣脱不得。
坐着的几位表情均有些微妙。
晋王没料到我就敢这么直接说了实话,我赌他手里捏着永王案的牌,绝不肯这般轻易地用了。
果然他讪笑着没反驳我,只说一时情起,难以自禁,但立刻又说,他一直以为我亦对他有意,挣扎只是小女子羞怯之下的欲拒还迎罢了。
我闭目暗叹,晋王毕竟是晋王。
紧接着,他又将我与他在营式房如何探讨营造,我如何在王府深夜等他一起赏月,他告白时我含羞带怯并未拒绝等等等等,如数家珍一般详说开来,末了不忘得意洋洋瞥我一眼——他赌我不敢提及梁凤箫。
我闷着气直要将下唇咬出血来,皇后一脸沉静地看着我,我握紧了隐在衣袖的拳头,最终忍了下来。
我知道这事在皇帝眼中不过是小儿女之间争风吃醋的风流情事,外人闹不明白,但左不过就那么回事。
于是皇帝抬了抬眼皮子,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朕听闻,冯卿早先已与梁家的和离了,眼下,是自由身
晋王侧身望了我一眼,满脸写着我说什么了
我默然不语,扎兰伊公主看不下去了,哭声又如潮水一般涨起来,好几回差点哭岔气了,又说明儿便要跟使团回戎狄去。
贵妃娘娘好劝歹劝也不见效,公主知道眼下大雍不愿与戎狄交恶,因着黄河水患和西南旱灾,民间起过几次动乱,朝堂又因梁案人心惶惶。
所以她敢纵着小女子的醋劲撒泼胡闹,横竖怎么闹也不过是公主娇生惯养被宠坏了,到时也好收场。
我趁着公主这劲儿,也倒葱似的磕头,言说自己担任营式房掌案后便在佛前祈愿,愿以独善之身换太康殿顺利落成,此生不会再许人家。
皇帝让我们闹得不胜其烦,指着晋王怒道:你这畜生自己搞出的事,自己收拾!
晋王吃了瘪,立时跪地告罪。
皇帝又骂了几句,终究拂袖而去,我跪着转身,目送他大步走出殿外,夜色里突然刮来一阵冷风迷眼,鬼使神差的,方才自己嘴里说的誓言又在耳畔响起:
愿以独善之身换太康殿顺利落成,此生不会再许人家——
我浑身一激灵,赶忙挥走心底陡然升起的恻恻之感。
扎兰伊公主仍在啜泣,贵妃娘娘看不过眼了,向晋王道:你这冤孽,自己的媳妇,还不过来劝慰
晋王无声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上前去,便拍她的背,边柔声哄劝,好了,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府……
扎兰伊公主哼哼唧唧地,总算像是力气花光了,此时从晋王胳肢窝探出半张脸,扎实地瞪了我一眼。
我一怔,福至心灵一般,立时伏地朝皇后和贵妃跪拜,请愿搬出晋王府,暂住到青麓书院去。
皇后与贵妃对视一眼,对于晋王的抗议,皇后漠然不语,贵妃敲了他一个脑栗子,色迷心窍的小兔崽子,当心惹恼了父皇,有你好果子吃!
贵妃给的台阶,皇后顺势便下来了,道:青麓山毕竟路远,你还领着营式房的事,太康殿落成典礼之前,你便住在国子监的内舍罢。
于是,此事便如和稀泥一般,睁只眼闭只眼地搁置了。
从宫里出来夜已深了,中天一轮圆月,照着扎兰伊公主脸上两行泪光亮亮的,她狠狠白了我一眼,哼的登上车,那马车给她踩得重重了哼唧两声。
我回味她方才瞪我的那一个眼神,她真的只是为了争风吃醋,顺势将我赶出晋王府吗
晋王慢腾腾地走到马车边,回过身,唇边带着讥讽的笑,贞仪,本王一片痴心,你当真要视而不见
我跪地垂首,还是礼数周全地谢了罪,想了一想,终究恳切地道:殿下对贞仪,并非是什么痴心。
只是,殿下天纵英姿,向来顺遂,不习惯求而不得罢了。请殿下,将贞仪,就此放过去罢。
晋王似乎不打算再伪装,桀然而笑道:这几日,本王总是梦到那短命的皇弟,梦里他跟本王哭诉,说他死得好惨,让本王替他伸冤呐。
贞仪,放不放过你,不是本王说了算的,你得问他。
马车粼粼驶远,深夜的皇城广阔而空荡,宫灯下石阶旁黑魆魆的,仿佛魑魅藏在暗中窥探。
冷风直灌后颈,冻得我浑身哆嗦着,裹了裹外袍。茫茫然地,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踽踽往城门外行去——
我得去一个地方,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