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万金箭
顾翡早知道他们会来,但真的看见族亲们带着手持棍棒的家丁过来时,说不心寒是假的。
若是几个月前的她,兴许看见这么多人,会吓得躲进屋子,躲到爹娘的身后。
但今日,她并没有躲避的机会。
带头的是她的大伯。
顾大伯倒是不多话,开门见山：丫头,你年纪小,你爹又重病,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简直是他病糊涂了！今日,你且乖乖将钥匙都交给大伯,也是为了顾家好！
顾翡笑问：大伯,您带着族亲们,还有这么多家伙事,到底是来劝我的,还是来强抢
你个黄毛丫头！若不是你那糊涂爹脑子不清醒,还有你执意胡闹,我又何必上这手段！
顾翡漫不经心坐在主位上,手指抚摸着中央供着的一把大弓。
我儿时便总听父亲说,我们顾家,是猎户出身。当时世道乱,若不是祖父辈的姊妹兄弟齐心,根本活不下去,遑论攒下这么大的家业。所以,父亲总是教导我,哪怕我不学无术,也要做个孝悌之人。
再有一事,我顾家虽是商贾,却曾经举全家之力,助太祖皇帝开疆拓土。顾家家训,正心明德,博济天下,无愧己心。顾家子弟,断不能做那等为利迫害百姓的奸商。
已经有人没耐心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交不交钥匙,你说！
顾翡握住了那张弓,扫视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顾大伯脸上。
这少女鲜有露出这样寒冷的神情,一时间竟真叫人心生畏惧。
各位长辈,大伯为了权势地位,要拿顾家的家财去助奸佞造反。无论你们知道不知道,知道多少,今日我把话说明白。倘若你们执意站在他那边,那来日,晚辈绝不会留情面。
造反两个字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说不知清楚,那是假的。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顾大伯傍上了虞王李鹤这棵大树。但是造反……
胡言乱语！顾大伯厉喝,小崽子在此信口雌黄,你们也信我看她也是病了,糊涂了,疯了！一家都是疯子！
他转身,振臂高呼道：我掌顾家,只会让顾家成为真正的世家大族！我们的晚辈,不止于商贾,会做官,名垂青史！
他越发激动起来：二弟那个庸才,早就该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了,只有我,才能——
话音戛然而止,他浑身僵住。
众人看着他,瞬间鸦雀无声,眼中露出恐惧。
顾大伯缓缓低头,看到了穿透自己心脏的箭矢。
下一刻,堂内爆发出尖锐叫声,众人四散逃去,却被涌入的黑衣人团团包围,控制住。
顾翡握起了那把弓——那把先祖传下,曾经射杀猛兽与奸贼的弓。
她沉声高喝：今日起,我顾翡,便是顾家之主！
她的指尖寸寸拂过弓上的刻字。
开弓万金箭,射落不平事。
顾翡微微闭上眼,腰间的绫罗轻轻飘起。
——
七月二十七,羽州长史孟午霁抬棺死谏。
他血书一封,向即将登基的太子状告虞王李鹤勾结前朝余孽、迫害忠臣、意欲谋反。
满京哗然。
李藏坐在龙椅上,看着阶下争吵不休的百官,以及仍旧平静坐在轮椅上的虞王,瞥了一眼身边的内侍。
内侍高声道：肃静！
众人看向李藏。
刑部尚书率先上前,道：殿下,虞王殿下向来不问朝政,孟午霁所说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兵部侍郎郑慕紧接着进言：正是！时值殿下登基大典将近,定是奸人意欲离间殿下与虞王！
是啊,说不定真正勾结余孽的就是孟午霁！
虞王殿下与周将军是同袍,怎么可能会害周家！
……
李藏静静看着,将每一个为李鹤申冤的人记在心里。
刑部,兵部,户部……文臣武将,竟有一半坚定站在虞王那边。
自己这位皇叔,还真是了不得,人不在京城,却能叫势力渗透到朝中每一个角落。
那更别提他走过的地方,又有多少官员被他收入麾下
李藏看向李鹤,问：皇叔,可有什么说的
李鹤微微一笑：臣一心忠君,清者自清。
是吗！
一道女声骤然从殿外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神色惊愕。
来者正是传闻已经被害死的公主李瑛！
殿内的三皇子李忖见到李瑛活着出现在面前,先是一愣,随后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激动：瑛儿……
李瑛朝他露出一个笑,随后规规矩矩朝太子行礼,随后看向虞王：皇叔,看到我活着回来,是不是很意外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鹤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危险：平安回来了就好。
李瑛轻笑一声：本宫能活着回来,也是幸亏皇叔派去杀我的人太蠢,没能杀得了我。
此话一出,众人诧异。
李忖更是顾不得先前在乎的礼仪,惊问：瑛儿,你说什么
李瑛道：太子殿下,诸位,本宫在途中遇到劫匪,本来已经逃脱,有机会与周侍郎相见。却刚好遇见了本宫的好皇叔虞王。他以送我回去为借口,实则给我下迷药,将我秘密送去宛肃。想要让宛肃部将我玷污,毁坏我大安与赫云部的和亲！
她指着李鹤道：幸好本宫命大,逃了出来,而后又被行商救下,辗转多日,才能回到宫中。
她下跪道：虞王李鹤心怀不轨,欺君罔上,更意欲迫害本宫,还请太子殿下为本宫做主！
李藏道：皇姐,请先起来。
他看向李鹤：皇叔,这回也清者自清、无话可说么
当然不能。
李瑛贵为公主,敢拿自己的清白做保证,指认虞王,可不是随便能应付的。
前有孟午霁抬棺状告,后有李瑛指认迫害。
李鹤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慢悠悠理着袖口,问：既然如你所说,本王勾结宛肃部,意欲破坏赫云部与大安的联姻。那么宛肃部篡夺赫云部的事情,也是本王做的了
众人忽然反应过来。
郑慕开口道：凌知光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赫云部与周侍郎勾结,杀害公主、贪污通商钱财,他才助宛肃部夺权！若真如公主所说,凌督主便是撒了弥天大谎,要请他来对峙！
李藏看了一眼身边的内侍,吩咐：去叫凌知光。
是。
不多时,凌知光上殿,脸上还是清瘦病白,越发有疏离感。
参加太子殿下。
他行礼后,李藏道：平身,凌知光,今日叫你过来,是关于宛肃与赫云一事,要问你。
内侍将方才李瑛与李鹤的争论说了一遍。
凌知光神色平静,道：周侍郎勾结赫云部谋害公主、贪污金银一事,确实是奴编造。
郑慕道：你个贱奴,好大的胆子！
放肆！李藏陡然喝道,这是朝堂！
郑慕躬身行礼,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凌知光接着说：公主所说,确实是真。彼时奴与周侍郎发觉公主失踪,为联姻大事不敢惊动,只能选择权宜之计,派人假扮公主,暂时代替,同时派人去寻找公主。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帮宛肃诬陷周侍郎,篡夺赫云部！有人质问。
凌知光不疾不徐解释：诸位上官应该都比凌某明白,宛肃夺权,是经年累月筹谋的结果,是必成之事。他们缺乏的只是一个借口,凌某帮与不帮,他们都能找到那个借口。
凌某帮了,便能活命,若不帮,便只能丧命他乡。
当时,宛肃主动寻找凌某与周侍郎,言明假公主一事,威胁我二人助他们夺权。周侍郎为保住凌某性命,不惜以身入局,叫凌某假意投靠宛肃。
又有人问：既是如此,你回京数月,为何不说！
凌知光讥讽一笑：公主没找到,我说了找死么
你放肆！那朝臣哪里能容忍一个太监对他说这种话,奈何李藏高坐龙椅,他不敢胡来。
凌知光俯身道：周侍郎此计,一为暂时稳定宛肃,使大安与草原的通商不受损害,二是保奴之性命,三是为了叫奸贼掉以轻心,使公主有生还的机会。奴甘愿认欺君之罪,只请殿下为周侍郎申冤,还公主公道！奴百死无悔！
他的话掷地有声,大殿内寂静无声。
片刻后,李藏道：凌督主,你还病着,先回去歇息吧。此事你也是迫于无奈。
凌知光起身,道：多谢殿下。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公主,你受了惊吓,也回去吧。李藏道,
李瑛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自然乖乖退下。
李藏扫了一眼文武百官,最后看向李鹤,微微笑着：皇叔,此事重大,未查明前,还请皇叔在府中好生休息,莫要走动。
这便是软禁了。
郑慕还想说什么,被李鹤一个眼色拦住了。
臣领旨。李鹤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