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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绕新柳
周春白这才落座,道:督主,我留下是想与你谈桩生意。
他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生意一个被赫云缚羽耍的团团转的蠢货。
周春白低眸不语。
凌知光微微平复情绪,淡声道: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周春白道:我替你救太子,为你调理身体,你带我回京城,助我进刑部。
凌知光:不必,你可以滚了。
周春白不疾不徐搅了搅那碗掺了白糖的粥,道:果然,太子并非你的病因。蛊毒么,你有妙莲相助,以后也不需要我多管闲事……那么,帮你摆脱赫云部的掌控呢
他微微眯起眼看她,如蓄势狩猎的野兽:你说什么
她平静道:赫云部素来有豢养蛊童的习惯。鄂棋可汗有一位小儿子,因生母位卑,而被选做蛊童,受尽苦楚。传言其形容极美,曾在湖边清洗长发,光辉无限,使得飞鸟惊起,游鱼沉水,明月隐去,春花凋零。只可惜后来失踪了。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样的话说给凌知光听,周春白属实不像是表面上那般温柔端庄的正经人。
也是,被她踹倒的门还在那儿躺着。
凌知光神容冷冷:你凭何说那人就是我
周春白望着他,仿若透过他那张脸看着悠久的过去。
她当然知道。
前世,草原七部来使以他的身份威胁凌知光,替他做事。周春白就在窗外听着。
当时她没有打草惊蛇,而后查探发觉,凌知光一直受着赫云部控制,似乎并不愿意帮助赫云部谋夺大安,反倒想借助扶持皇子夺嫡,摆脱赫云部的控制。
前世最后,他锒铛入狱时,草原七部的内乱已经被赫云缚羽平息。草原没有人再在意他的生死——或者说从未有人在意过他。
为了维系草原七部与大安明面上的和平,周春白至死没有点明凌知光的身份。
今生,看着眼前的人,她撒了个谎:赫云缚羽告诉我的。
凌知光将信将疑,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春白道:你的真实身份,身边有几人知晓
只有罗星。他道。
吕怀之都不知晓。
周春白点头,道:罗星算是你亲手养大的,对你自然忠诚。可若你的身份暴露,平榷司诸位,还会听你的命令么
你威胁我
我想帮你。
这也算是周春白的真心话。若能帮他打造单独的势力,足以保护他平安脱身,那他兴许就不必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
凌知光道:本督不需要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来帮我。
周春白见他神色冷淡,想起自己如今的局面,不由得放软了语气:督主权当是我需要,可以么
周春白,你把自己当什么人本督凭什么帮你凌知光嗤笑。
周春白素来能屈能伸,道:督主,昨夜我也算救了你一命,算我挟恩图报,可以么
凌知光凝视她许久,忽然微微一笑,道:好。
不知为何,得到他的确切回答后,周春白竟觉得这一切有些古怪。
明明是自己主动要求留下,却有种被牵引的错觉。
无论如何,如今她暂时抱住了一棵大树,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半个月来时刻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下,她舀了一勺白粥,微微抬起:粥是甜的,你喝一些……
忽然,凌知光竟微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尝了勺子中的粥,仿若是误会了周春白要喂他。
春白低头看着他凑近的、清俊的面庞,一时愣住。
凌知光咽下粥,从容道:一般。
——
为日后进刑部做打算,周春白继续乔装为男子。
温婉的眉形修剪描绘成剑眉,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目锐利起来。舍去胭脂,加深面庞轮廓线条,分明没有改动多少,整张脸却顿时变了模样。
一身利落黑衣,乌黑的长发用发带高高束成马尾,意气风发,少年气十足。
苏罗星站在她身边,此时才惊觉自己居然和她一样高,甚至还低一丢丢丢丢。
他闷闷不乐鼓着脸:周姐姐,你一定要这种打扮么为何不学吕怀之
周春白道:女扮男装,选择少年时期的装束最为合适。诸如喉结等男子特征并不明显,也好解释是尚未长成。
原来如此。苏罗星道。
周春白微微一顿,忽然看向凌知光。
他坐在光影下,修长的脖颈上,喉结鲜明,随着饮茶动作微微滚动。
她记得,凌知光是少时入宫净身,按常理来说,喉结并不会如此明显,除非他当时喉结便长出了,或是根本没有净身。
不,应该不会是后者。宫规森严,若想躲过三年一次的检查,需要调动多方关系隐瞒下来。
凌知光只是赫云部一颗棋子,作为细作,滴水不漏才是要紧事。赫云部不会为了他花费心思,让他免受宫刑,那样太冒险了。
兴许只是他自幼被种下蛊毒,为了养活蛊虫,身体也被强行催熟,这才与寻常人不一样。
她出神想着,凌知光忽然转头看她:在看什么
周春白回过神来,道:既然已做隐瞒,烦请督主赐予新名姓。
苏罗星道:是啊,以后不能叫姐姐,要叫哥哥了。
凌知光问:当年,朝廷派人去昌余关为周家人收尸时,并未找到周家六郎的尸体,他的死,朝中尚无定论。
此事确实是真。当年,周春白亲眼见六郎死在怀中,为保全尸身,将他藏在井下,但后来去原地寻找,尸体却不翼而飞。
朝中有人推测,六郎还残留一口气,醒后从井中密道逃生了。
前世周春白寻了十几年,也没有找到他,应是真的已不在世间。
周春白低眸,沉思片刻道:若以六郎的身份入朝,确实合适。
双生姊弟,相貌相像极为正常。
凌知光望向她的脖颈,忽然抬手轻轻扣住,拇指微微摩挲光滑的皮肤。
周春白不禁微微抬起下颌,脖颈在他的轻抚下微微颤抖,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少时重伤,被药尘谷捡到,用药养大,因此虽然年岁长大,身躯却仍旧年少。他缓缓为她编造来历,出谷后得知阿姊亡故,去羽州祭拜,路遇偶感风寒的本督,为本督诊治,结缘相伴……六郎,可满意
周春白微微吞咽,后退半步,行礼:与督主同行,六郎之幸。
凌知光凝视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浅浅淡淡的缱绻。
吕怀之微微眯眼,低声问苏罗星:正常兄弟是这种眼神么
苏罗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声回:反正督主没这样摸过我脖子。
凌知光扫了在一旁咬耳交谈的两人,道:该做的事不必我再说。
吕怀之:属下立刻去叮嘱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苏罗星:我去准备车马,明日一早就出发!
两人一溜烟出去了。
周春白也要告辞,凌知光却忽然扯住她的袍角。
她回头。
他低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声音低低道:王谆……不是我杀的。
周春白眸光微动。
我确实计划派人去盗窃图纸,再交由赫云缚羽,逼他替我应付赫云部。但放出消息的并不是我,杀害王谆、劫走赫云缚羽的也并非是我的人。巧合之中,我顺水推舟,完成了计划。
他抬头仰视她,眼尾微微泛红,轻声道:赫云部与朝廷都要我将金子运回。我利用赫云缚羽是无奈之策。我……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活着,还成为了他的妻子。将你扯入局中,并非我的本意。
恍惚间,周春白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东宫。少年凌知光乖顺地跪在她面前,让她帮忙上药。
一模一样的眼神,小心翼翼,隐忍的委屈,不敢言说的愧意。
周春白低垂眸子,回道:我知道。他骗了我,与你无关。
他低着头,忽而滴落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
周春白看着如鸦羽般的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泪珠,眉心轻轻一皱,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他对自己不一般的情感。
他轻声道:周尚宫,我真的恨你。他们都说,是为了救我,你才被方顶暗害而死。
周春白心中一震。
她几乎能想到凌知光心中的愧疚,旁人对他的冷眼。
这五年,他难道是一直背负着害死她的罪名活着的么
她蹲在他身前,望着他的脸,愧道:对,对不起……我从未想过你会遭受牵累。
他微微调整呼吸,将脸颊别过去,道:出去。
周春白先前还觉得他喜怒无常的古怪脾气很招人嫌,如今得知了自己无意中对他的伤害,心中温软宽容了许多。
想来他一路所为,皆是救她,是念及当初的恩情的。至于对她的刻薄言语,也不过是他心中有怨,难以消解。
如此矛盾的言行,在此刻,周春白自己找到了答案。
不比前世那般你死我活,今生的凌知光与她,似乎有和解的余地。
她温声道:好,我出去为你准备些安神汤药。
说罢,她转身而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凌知光眸光幽暗,面无表情用指腹抹去泪水,哪还有方才半点脆弱之色。
他心道,早知这么好骗,前世就该以柔克刚,兴许被千刀万剐的就是她周春白。
春日迟迟,凌知光演了许久的戏,觉得有些困倦,便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睡去。
窗外是平榷卫们忙活的细碎声响,鸟雀的啼鸣声比昨日又多了些许。
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向他而来。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窗边趴着的周春白。
他心中有些困惑与警惕,她怎么又回来了
莫非是看出了什么,又要反悔
周春白一只手背在身后,浅笑看他:督主,这个送给你。
说罢,她将一只新柳与野花编成的花环轻轻戴在了他的头上。
花香与新柳的清气扑鼻而来。
凌知光望着她温柔的双眸,一时间出神。
对不起。她低声说,牵累你许多年,是我的错。
仿佛有一道天光,忽而降入他的心谷,万物始发,蝴蝶振翼,溪流不止。
他轻轻移开目光,闭上了眼睛。
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