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归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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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思！我已经认出你了,你现在跑还有用吗郊外密林深处,白如黛对着前方的人影大吼。
人影骤然停住,僵硬转身,与气喘吁吁的白如黛对视一阵,认命一般,揭去脸上的伪装人皮。
还是记忆中那张温润和煦的脸,仿佛这十年的光阴从未流逝,又或者,只有白如黛一人停滞不前,困在十年里走不出去。
她做梦一样,轻轻走近她的兄长,回忆了无数遍、每次想起都令她悲痛难当的兄长。
这些年,她看不了一切触景伤情的东西,每当在心里难过一下,就要缓冲许久,才能让自己振作。
为兄长报仇成了她冲破所有艰难阻碍的动力,后来才有了萧入云。
所以……呼吸都有滞涩,她强忍着开口,这些日子暗中跟着我的人,是你
不仅如此,陆青思主动走近几步,将面容暴露在林间疏漏的月光下,眼中有深切的疼惜,在晋州时,我数次与你擦肩而过。
白如黛瞳孔震颤,一系列稀薄的印象串联起来,萧景和身旁总是跟着一个神出鬼没本领高强的护卫,甚至在与萧入云逃亡回京都的路上。
那个人,居然都是陆青思。
好好好,白如黛连连点头,心如死灰,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相认
因为我不知道,陆青思伸手扶了她一把,这些年我潜藏晋州,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十年过去,你我已经改变了太多,你不该再被我打扰。
直到不久之前萧景和告诉我,你一直在为当年之事寻找真相,我才……
义父义母知道吗白如黛打断他。
……什么
你假死的事,义父义母当年知道吗白如黛拍开他的手。
陆青思陡然沉默。
白如黛凄然笑道：我明白了。
她一瞬间的表情陆青思几不忍看,意图像儿时那般抚抚她的脸,却被她避开了。
他的手徒劳停在半空,尴尬地收回来,歉意地道：
当年我也才十九岁,太年轻,易冲动,满腔的不平与抱负。我与太子一同长大且交好,而弑君非同小可,无论成与不成,势必连累家人,无法回头。
那你就选择让自己死
陆青思自嘲地一笑：我只是选择了正义与仁政,选择了萧景和。
怪不得,白如黛道,怪不得义母看过你的尸体,便极力阻止义父继续深究下去,我以为她是畏惧皇权,原来她是一早知道了真相。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儿子施展抱负,也阻止不了暴君命自己的丈夫去上战场,她那么聪慧,却一直在与无能为力抗衡,最终郁郁而终。
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苦苦追寻了十年,你却在今日跳出来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对不起,黛黛,你当时年纪太小了,那不是一个小姑娘该当承受的东西。
你觉得我现在就能承受了吗白如黛质问道,我以为萧景和拆散我跟萧入云,是为了借我的手杀了萧入云,还笑话他痴人做梦。
现在想来,多半是你的授意。
我当然不能让你跟萧入云在一起。陆青思语气强硬,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
说到此处,不免有些负气。
我人在晋州,许多事鞭长莫及,就跟萧景和提了两个要求,你一不能嫁天子,二不能嫁给疯子,就这两个要求,他一个也没办到。
白如黛：所有人都说我不该跟萧入云在一起,我已经听倦了,我的日子又不是给你们过的。
我是你哥,我还能害你吗
白如黛冷冷看着他。
陆青思低头,好吧,我没有资格说这些。
白如黛：从我眼前消失,过个十年你再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谈我要不要原谅你。
……陆青思讪讪抬头,苦笑着恳求,别跟哥哥闹脾气……
滚！白如黛压抑的情绪爆发,怒不可遏,藏头露尾十多年你想起来你是我哥了这期间我有多难过也不见你过问一句。
我找到真爱了,你知道站出来反对了我就是喜欢萧入云,嫁给普通人过安生日子自然好,但嫁给萧入云我可以做自己！
无论发生何事,我永远是萧入云心里的第一位,这是旁人谁也给不了的心安。
结果呢好好的大喜之日被你破坏了！萧入云精心布置了婚房并且打扮给我看,我却假装视而不见,还要忍痛站在冷风里伤他的心。
你不知道那个小院子我有多钟爱！那颗歪脖子树挂个秋千我都不敢想坐上去能有多开心。
我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让萧入云敞开心扉,只因为你不同意就要关上了你们当哥的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
而今你竟跟萧景和合谋起来想要杀了他,杀了我的心上人,你问过我了吗！
陆青思：你……是不是误会了,哪个说过要杀天子。
那你们半夜鬼鬼祟祟逃出城是为何难不成去郊游
陆青思叹了口气,城外除了冬狩的天子,你想想还有谁。
*
据我所知,三十三天是父皇临终时交给你的,萧景和道,阿弟,你可曾怀疑过这支天子暗卫
萧入云：有话直说。
萧景和噎了一下,嗔笑道：这孩子,心情不好吗
顿了顿,他道：三十三脑子有病,十九性格孤僻,十四身体先天缺陷,十六男女通吃……几时天子沦落到需要这样一群人保护,大魏基本算是完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手上的‘三十三天’是淘汰的残次品。
萧入云：那又如何
父皇将一支假冒伪劣的天子暗卫交到你手上,表示他从未承认过你的储君位置,你想过吗
我不像你,萧入云道,三十岁了还在拼命证明自己被父母爱过。
萧景和：活该你被白如黛抛弃。
你倒是从未被父皇抛弃,妨碍你沦为阶下囚了吗
萧景和：……
当弟弟的能不能让着点哥哥,萧景和委屈巴巴,信不信就地哭给你看。
萧入云不为所动,接过周悔递来的暖炉,随你如何拖延时间,我奉陪便是。
萧景和顷刻正经起来,脸色微变。
你做了什么
萧入云不紧不慢道：那要看你做了什么。
萧景和张了张口,旋即反应过来,你炸我,你压根不知道我今晚的部署。
也不算全然不知,萧入云道,你想杀素令娴,为何
萧景和吸了口气,你想起来了
猜的。
这也能猜
茫然无头绪的时候,跟着白如黛走,虽避免不了走上不少弯路,但也不至于偏离方向。
你就这么信任她
赌一把。
……萧景和：我最后劝一次,戒赌吧,阿弟。
他好奇,你就没想过,白如黛当真要跟你决裂
令他意外的是,萧入云竟认真答道：我避免自己去想。
如果她真的……
闭嘴,没有如果。
萧景和愕然,在萧入云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暴戾。
他禁不住胆寒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眼下看到的平静是萧入云压抑到极致的结果。
他果断放弃没事找事。
永光二十二年腊月初六,算是我人生中最热闹的一天。
老头子人到中年突然有了爱心,唯有去藏书阁享受天子之乐,不喜外人打扰,他身边的人才最少。
我利用密道在摘星楼安排了人手,成则王败则寇,一切部署妥当,你是唯一的纰漏。
那夜老头子召去作陪的皇子是你,我提前找到你,借口缓和僵硬的父子关系,提出代你前去,并说要给父皇个惊喜,让你不要声张。
我以为小孩子很是好糊弄,不料想你前脚点头答应,后脚就去告诉了素令娴,我迄今也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是如何识穿了我的计划。
萧景和幽怨地看着萧入云,虽然你失忆了,但你记住,你欠我一个道歉。
萧入云无视他的无理取闹,母后当年阻止你了
她向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怎能看我顺利登基而不横加阻止幸好她身边有我的眼线,及时将此事告诉了我。
那位陈嬷嬷
我就不跟你说。
萧入云翻个白眼。
萧景和：计划被迫终止,青思身份暴露,我只能匆匆安排一具尸体冒充,本来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可青思的母亲帮了我们。
她明明第一眼认出了尸体是假的,但还是认下了那具尸体,丧子之痛难以作伪,素令娴没有了证据,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你们做下这样的事,她跟真的失去了儿子有什么区别。
我对不起青思。
士为知己者死,你和陆青思对不起的是他的亲属。
……你说得对,年少莽撞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惜后悔已经太晚。
萧入云：然后呢
你怎么知道还有然后
若无父皇替你们善后,仅凭一位陆夫人,此事就能过关了吗
萧景和垂眸,半晌不语。
所以你看,父子永远是父子,他道,无论彼此如何痛恨,也决计走不到最绝情的那一步。
我只想把父皇囚禁,逼他退位,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父皇亦是如此。若非素令娴从中作梗,我还有机会与父皇和解。
可是现在没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入云：……
萧景和怒道：你快问我为什么！
萧入云：你觉得是素令娴杀了父皇。
除了她还有谁！萧景和神情大恸,父皇素来康健,我离京那年开始,他身体却每况愈下,不到七年便撒手人寰,你敢说不是人为,敢说其中没有蹊跷吗
萧入云不答反问：你下这么一大盘棋,就是为了给你的父皇报仇
不错,萧景和痛快承认,没有你去晋州接我,我回不了京城,接近不了素令娴,遑论手刃仇人。
愚蠢。萧入云道。
随你怎么骂,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左右你拦不住我。萧景和挥手,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天子暗卫,三十三天。
话音落,鸦羽般的队伍闪电般现于萧景和身后,十几人没有半分声息,萧入云身后的暗卫与之一比,立即相形见绌。
周悔迅速挡在萧入云面前,警觉地瞪着萧景和。
萧入云却拍拍他,道：不必。
他走到萧景和跟前,道：从这里到行宫,与从猎场到行宫,哪个比较近
萧景和眉头本能一皱,几个意思
回答他的是一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