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死别（三）
4
姜太君站在房门前,透过仅有的栅栏缝隙,看着白如黛。
白如黛万分疑惑,为什么呀,外祖母。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姜太君肃声道,哪家老人愿意自己孙儿嫁给疯子！
白如黛不敢置信,您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朱玄素跟着被关,公平地为天子发声：尚未确诊。
白如黛：确诊也没关系,我陪着他。
姜太君气闻言,怒从中来,闭眼深呼吸,道：
二十岁正是死犟死犟的年纪,你一时想不开,祖母不生你的气,正好,你在这里冷静冷静。
白如黛眼见她转身,急道：放我出去！你不能关我一辈子！
你看我能不能,姜太君转身,拐杖怒指朱玄素,我劝你不要轻信这女子,什么都告诉你就是为你好了
她一心只图自己功成名就,哪管得了别人死活,她是在利用你,牺牲你做天子的药引子,你看不出来吗
我愿意！白如黛情急大喊,三十三！三十三！！！！
恰逢山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她声音顷刻被淹没。
别嚎了,姜太君怒道,那小娃娃自身难保,救不了你了。
经她一说,白如黛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那张眼熟的商人面孔是谁了。
三十三天的一员。
三十三正是认出了自己人,才激动跑下去,没想到遭到了围攻。
能调用三十三天的唯有天子一人。
那些护卫是萧入云派来的对吗白如黛抓住栅栏门,他跟外祖母达成了什么协议
……姜太君注视她一阵,心知瞒不下去,索性坦言道：‘护卫’中有一半是天子的人,一半是抽调了你舅舅的府兵。
你可看见今日来客实话告诉你,大部分是地方官员的家眷,而这些‘护卫’,是为了确保他们能留在山上。
明白了吗黛黛,今日事若未完,不光是你,谁也别想走出山庄。
白如黛喉头发紧,什么事
晋州有座山,名‘岳’,处处悬崖峭壁,最为险峻,萧景和的主要兵力屯驻于此,姜太君缓缓道,今日便是围剿他的时刻。
所以今日宾客如云,独不见舅舅,白如黛道,为防那些大人们中途降变萧景和,才要借外祖母寿宴之便,将他们的家眷扣做人质。
这是祖母答应陛下的,那么陛下答应了祖母什么
你。姜太君道。
那日天子来找我,想让我交出另一半虎符,我对他开出的条件就是你。
祖母这辈子已别无所求,只求他不要再连累你,此事过后,你不必回京,当那劳什子贵妃了,就留在晋州。
萧入云答应了
没有,他说他只能保证不连累你,但无权干涉你的去留。
他确实无权干涉,白如黛道,祖母您也不能,放我出去！今日这般紧要的关头,他却把他的贴身护卫调来了山庄,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天真,姜太君差点被她气笑了,你当他是江湖人,一对一打架斗殴去了吗还是当他能阵前带人冲锋
他能退居幕后帮着运筹一二我都算他勤快,以他的为人,此时不定坐在哪个雅致角落喝茶看闲书,等着将士们前线为他拼命。
还是老太君看人准,朱玄素附和一声,继而话锋一转,只是小白若就此留在晋州,届时帝驾回銮,少了贵妃,却要如何向众人解释
姜太君：那是天子需要操心的事,圆谎都不会,他当什么天子
可是可是……白如黛说到一半,被姜太君打断,别可是了,他就算真出了事,你一个人去能顶什么用跟他一块儿送死吗
我巴不得他出事才好,如此,你便也了却记挂的心肠,老老实实过你自己的日子。
我知你一直在为你哥哥的死郁结于心,我也知道,萧景和是线索之一。
朝廷欠我们的,交给朝廷去查,等那个叫谢识航的查明真相,写信问他要个交代就是,何必你亲力亲为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固然痛心,然好好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宽慰。
黛黛,你才二十岁,你的人生凭什么断送在萧入云身上天底下康健的大好男儿是死绝了吗
世人所谓长情,不过是自以为长情,割舍不下是因为没找到更好的,祖母这就为你去找更好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尽管开口,才华横溢的还是大智若愚的脾气好的还是性急的话多的还是高冷的小奶狗要吗
死活就喜欢萧入云这般中看不中用的温润花瓶,也不是没有。
她见白如黛不说话,猜测道：实在选择困难,以上就都要了。
白如黛深深摇头,在我心里,萧入云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冥顽不化,姜太君看向朱玄素,有药吗,治治她被情爱灌满的脑子。
老太君息怒,朱玄素道,那个小奶狗,我能接触一下吗
姜太君：……
姜太君：白如黛,你看看人家。
5
不去。萧入云道,爬不动山。
岳山的战事接近尾声,民间组织起来的叛军在朝廷正规军面前不堪一击。
胜负已分,毫无悬念。
萧景和同他仅剩的几个手下被逼至山顶一间寺庙,要求见亲爱的弟弟一面。
半山腰的营帐中,厚垫软枕,茶香袅袅,天子手持书卷,慵懒闲适。
周悔：我也是这般告知他的,但他坚持要面见陛下,说陛下若不答应,就当着全军将士把陛下最不愿示人的秘密大声嚷嚷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
……萧入云弃了书,书页上一小片绿色汁液印记,依稀能看出是枚叶子的形状。
一座庙是吧摧毁它。
陛下……周悔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之隐。
萧入云看了他一眼,无声叹息。
天子走出营帐,周围春笋般矗立的将士皆半跪下去,打头的中年男子上前,陛下。
萧入云温文一笑,辛苦郑使君。
臣不敢。郑狄赶忙应声,刚直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
抬头望向山巅,义愤填膺,贼子狡诈,陛下不必理会,臣请带人前去,将他捉拿。
萧入云没说话,浅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缓缓路过了他。
一州刺史久不侍御前,郑狄迷茫一瞬,吃不准天子是个什么意思,拉住周悔,悄然问道：
大统领,陛下这是何意
周悔好不容易遇到个比他还吃瘪的,乐呵呵道：
陛下已然亲自出了营帐,你却教他不必理会,废太子毕竟是他哥,你却当着陛下的面骂贼子,你细品。
郑狄与他大眼瞪小眼,说：啊
周悔：领导夹菜你转桌。
言罢快步追上天子。
萧入云没听见二人在身后嘀咕,不说话纯粹是因为这山险峻,轿子决计抬不上去,他心中忧愁要爬山,懒得与人说话。
郑狄不比油滑的朝臣,对于他来说,漂亮话不如丰厚的赏赐实在。
萧入云望着奇形怪状的山石,又叹了口气。
周悔学着白如黛的口吻鼓励道：
陛下加油,回去以后臣把陛下的英勇事迹告诉史官们,让他们以‘兄友弟恭’为题,歌颂您一百遍。
萧入云：……
更闹心了。
萧入云：有你真是朕的福气。
周悔脸上笑开了花,回头朝郑狄挤眉弄眼,示意天子就得这么哄。
*
姜太君留下两名家丁看守在阁楼外,一去不复返。
白如黛在房中来回踱步,眼看滴漏一点点下沉,心急如焚。
一旁,朱玄素托着腮,把玩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白如黛忽然停下,一瞬间平静,看看门外家丁,看看她。
朱神医,你有药吗
朱玄素：……
朱玄素：恋爱脑我没治过。
不瞒你说,我有种预感,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我必须去找他,就现在。
朱玄素：恋爱脑我虽没治过,但你这种关心则乱、自己吓自己的症状,应该是晚期了。
给我毒药。
朱玄素：……
朱玄素：我没有随身携带毒药的爱好。
你有。白如黛冷酷道。
我真没有。
白如黛：你有。
一炷香后。
朱玄素透过房门空隙,古井无波地道：喂,两位小哥。
家丁们回头。
朱玄素：你家孙小姐服毒了。
家丁们半信半疑。
朱玄素转身,露出身后狂吐血的白如黛。
两个家丁顿时变了脸色,一个抢过来开门,一个跑去唤人。
门开的一瞬间,半死不活的白如黛猝然暴起,劈晕家丁,边擦着嘴角血迹,回头道,我回来接你。
朱玄素对她点了个头,背在身后的手夹着枚银针。
毒药她没有,但是哪几处穴位可使人吐血,她闭着眼都能扎。
白如黛轻车熟路,避开人群。
下山的必经之路上,三十三被铁笼关住,身旁有人看守。
白如黛停下脚步,装出闲庭信步的样子来,甫一靠近,三四个护卫立时靠拢过来,其中就有三十三天的成员。
白如黛佯装惊讶,发生何事小十三,你是不是又闯祸了,今日人多,我告诉你不许乱跑……
她越走越近,引起护卫的警惕,其中一人伸手阻止,还请娘娘回房歇息,勿要走动……
未及说完,身后三十三趁他们的注意力被白如黛吸引,掰断铁笼钻出,毫无停滞地出手了。
同一时间,白如黛也出手了。
她挑了个四人中武艺最差的打倒在地,在更多的护卫围上来之际,对三十三道：
我先走,你断后,走猫猫路！
三十三默契为她开辟出一条路,拦在路中央,拿出神挡杀神的架势。
猫猫路是白如黛与三十三独有的暗号。
——她立下豪言壮语,要为天子窃虎符,每晚带着三十三暗中寻宝。
几日下来,虎符没寻到,山庄各个密道记了个滚瓜烂熟。
他俩飞檐走壁时俯瞰迷宫一样的道路,觉得形状像极了小动物,于是一一起名。
猫猫路、大象路、蝴蝶路、佩奇路……
侍卫们初来棠梨山庄,对依机关术而建的道路不明就里。
那名三十三天成员甩开三十三,追上白如黛,明明触手可及,却见白如黛身影一晃,鬼魅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面一堵墙。
……
炎炎夏日,山顶寒气逼人。
萧入云在将士们地拥簇下登山,一眼望见了立在寺庙前的萧景和。
他玄衣劲瘦,身后的庙宇却赤红似血,在青白色的山石映衬下,格外庄严。
萧入云打了个冷颤,拢了拢周悔披上来的斗篷,迈前一步,与萧景和对峙。
他语气不善,找我何事,说。
萧景和得意、自豪、骄傲,笑指身后,邀你来看庙,我亲自设计督建的,壮观不
萧入云：……
萧入云：……
他耐着性子问：请问你得意的点在哪里
萧景和一指牌匾,又走到庙宇侧面,指给他看,这庙名曰悬空寺,顾名思义,它,是悬空的。
萧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