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妖妃难为
我是替身,却和白月光大相径庭。
她是温婉皇后,我是妖艳贵妃。
他们谁都厌弃我。但谁,都想得到我、占有我。
1
什么妖妃宠妃呸!七品芝麻官,爹不疼娘不爱的下三滥,也配在这为妃作歹陛下不过图一时新鲜,哪天不新鲜了……
不新鲜了如何
八人抬的轿辇自宫墙处拐了个弯,正撞上那窃语之人。
我扬了眉眼,懒懒睥睨着她。
丽嫔江菀儿,这批秀女里最出挑的,正五品护军参领之女。
我有些好奇,武将家出的闺女,都如此出言不逊
她的话一时被打断,正疑我是谁,身边的首领太监惶恐瞧了我一眼,好心提醒,小主快别说了,那……那就是贞妃娘娘……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宫中有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妖妃柳贞儿。
此女虽小县邑出身,但入宫来深受陛下宠爱,入宫几年纵前朝无人,也一路晋升成了贞妃。
上至良人妃嫔,下至宫女太监,没一个没在她那吃过苦头,也没一个不怕她。
可偏偏,就是有新人触霉头,直往那刀口上撞。
她不屑的冷哼一声,打量着我,是又如何,我爹五品武将,泓王殿下又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还怕她不成她能耐我何陛下总不至打了我入冷宫,降我爹的职……
我笑了,我就爱看别人一语成谶的惊慌模样。
丹姝,遂她的愿。我往后一靠,勾唇,俨然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她面色瞬时一变,你,你什么意思
跟着丹姝领着几个太监上前拿她,只是这武将出身的就是不好对付,都被踹了几脚才将她死死按地。
她脸贴着宫砖,指甲气的都撅断了,你,柳贞儿你个贱人,你敢私押我去冷宫等我泓王哥哥回来,纳了你为妾,看我不……
泓王殿下,纳我为妾说来也是好笑。
戎狄攻境,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
陛下下令,召回泓王,以御外敌。
然这金戈戎马的王爷将军,临行前却提出个荒唐请求——若凯旋,便要在皇后和我当中挑一个,为妾。
如此僭越不敬之语,陛下挥挥手,竟也同意了。
风雨欲来,人心惶惶。
谁也猜不透这王爷将军心中是如何想的,更无人能揣摩出圣意。
连我,都不明。
怎么回事
她瞪着眼睛瞧着我,然话还没说完,便又被一笑声打断。
我与她一道瞧去,只见来人一身玄黑锈金蟒袍,身边太监提着个金丝笼,他正拿润白的玉珠手持逗着鸟儿,一脸散漫玩味。
瞧见我便又默默卷起了手持,负手望向四周,是谁,又惹孤的爱妃不高兴了
然有人却偏偏没什么眼力见,像见到什么救星,挣脱开向萧沉舟跑去,陛下,陛下救我……她竟敢押臣妾去冷宫,臣妾入宫来都未曾服侍过陛下……
萧沉舟懒得看她,只将目光狭向我。
我转过脸,轻哼,她出言不逊,长的又丑,本宫瞧着心烦。
萧沉舟这才低下头看她一眼,哭的这么难看,孤瞧着也心烦,打入冷宫。
她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萧沉舟的腿大惊失色,陛下,我爹爹为护军参领,泓王殿下也与臣妾关系亲近,为国有功,您不能……
孤最烦这些。萧沉舟敛眉,一脚将她踢开。
我心中冷笑,见过蠢的,倒是头一次见这么蠢的。
萧沉舟昏庸无度,暴戾无常,忌惮泓王已久,应他临行之求也不过被逼无奈。
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刀光剑影,兄弟阋墙,怎么偏偏就是有人不知死活。
四下侍卫授意,瞬时提了她就往冷宫走,沿宫拖出一道长长的鞋痕,夹着恨天怒骂。
我微蹙眉,萧沉舟便又补了句,将她父亲也撤了职,打入大牢。
我这才满意的下了轿辇,将脸贴近萧沉舟的胸膛,轻轻蹭着。
你看,话不能乱说。
人,亦不能乱得罪。
他拥我入怀,四周跪着的宫女太监抖若筛糠。
2
是夜,风凉如水。
红鸾帐暖,春深重。
我依偎在萧沉舟身边,乖巧地讨好他,他迷蒙着眼,沉迷其中。
我勾唇,俯下身来,吻下他额头的汗珠,轻咬他的耳垂。
咬着咬着,便又停了。
他双眸猩红,咬牙瞧着我,我却笑得花枝乱颤,娇媚地唤他陛下。
他瞪我,我便笑得更魅。
我就爱看他这欲罢不能的样子。
只是,下一秒,两厢反转,我被桎于了身下。
事毕,风都停了。
宫外宫女听没了动静,轻敲殿门,待得到首肯后递上来一碗避子汤。
黑黄黑黄的,一瞧就苦得很。
我转过身,裹挟了他的衣袍就想睡去。
宫女低着头退下,萧沉舟将我拉入怀中,怎么,又是生气了
我却还不肯理他,他便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后背,像安抚炸毛的猫,一个月三十天,孤二十四天都在你宫里,就像那民间倌儿,卖了你似的,怎么还气
这荒唐形容,也只有萧沉舟的嘴里能说出来。
我噗嗤笑出声,手下却顺着他的腹肌一寸寸往上挪移,移到了心口处,在那儿打圈,娇叹:
陛下的身是臣妾的,可心,不是。连这滚烫的身躯下,裹挟的都是一片冰冷。
他笑了,怪诞道,心若是冷的,那孤不是早死了
只是还不待我回,他就已端了汤碗,大饮一口,随即封堵住我的唇。
待我被他喂得咳嗽不止时,他便又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与我耳鬓厮磨。
将我的手拉至他的胸膛,感受那里的温热。
爱妃说说,这里是冷的还是热的
3
萧沉舟的后宫并不多繁荣。
原来还曾百花齐放过,自我入宫,便只余下一个吃斋念佛的皇后,一个妖妃加一些乱七八糟的嫔妃。
这怪不得我,谁叫我生得美。
我与萧沉舟的初见,也不是在选秀大殿,而是在青楼。
他不是倌儿,我才是。
苏州城的富商们向来都有些怪癖,爱看妖女披着圣洁的白衣在大雪天里起舞,舞到足尖染血,绽出一路的血莲。
那么多人在台下眼冒精光地望着我,想得到我时,却只有他找了嬷嬷,挥豪将我买下。
将大氅披在我肩上,一步一步,从染满血的观雪台将我背下,置于榻上。
温声问我冷不冷,疼不疼,随后又递给我一只玉环佩和几张银票,让我找个别的营生。
我抬眸看着他,静静点了点头。
我娘死后,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不顾身份之差,不在乎美丑之别。
之后,我打听出他是皇帝,南巡而来。
于是在次年的选秀时节,我杀了我唯一的私生继妹。
父亲纵然恨我如骨,为了交差,也不得不让我代替她,进了宫。
第一次杀人,好像与杀鸡没什么区别。
她本就该死,青楼出身的母亲逼死了我娘,又仗着孕肚进了府,夺走我娘的一切,对我百般羞辱。
我故意将她引出来,她一如往昔,倨傲地嘲笑我是沦落风尘的下贱坯子。
我毫不留情,趁机一钗插进了她的脖颈。
那钗还是她从我娘哪里抢走的,她也算死得其所。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冷眼看着她扭曲挣扎,心底却生不出任何怜悯,只有快意与恨意交缠,我前半生所有的不幸都来自她娘和我那个薄情寡义的爹,如今她先偿还一星半点,应该的。
哦不对,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杀人。毕竟她娘肚里的孩子,也是被我弄死的。
也是因此,我才被扭送进了青楼。
我那继母扬言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让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而我那爹也一口一个孽种叫着我,巴不得我早死,偿还他未成形儿子的命。
幸而,遇上了萧沉舟。
我故意将自己扮得丑了些,穿上浅月色的衣裙,杏花微雨,掩盖一身风尘媚骨,才顺利入了宫。
秀女进宫,他第一个就掀了我的牌子,将头埋入我的缎发里,细嗅着,轻声道,是你,好久不见,小贞儿。
而后又在一片巫山云雨里见到了龙榻上的血,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初次,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被调教得柳娇花媚的妖女,在大雪天里舞出血莲,也只为等一个真正能买的起她的人。
萧沉舟,便是这人。
4
那名嫔妃和其母家的下场很快就出来了。
不愧是武将出身,父女俩一个在冷宫骂,一个在牢狱骂。
贱人,贱人!待我泓王哥哥回来,我定要杀了她!
大梁要破呀……先帝,老臣无能,老臣不能匡扶正君……
萧沉舟嫌吵,索性让父女俩都去见了先帝。
宫内一时人人自危,见了我便瑟缩颤抖的躲、绕,连衣服都不敢与我穿同色。
更别提在我面前提什么泓王,泓王选妾。
我闲得无聊,也懒得吓杀她们彰显自己的威风。
索性大摇大摆的,差人将轿辇停在了凤栖宫的门口。
萧沉舟宠我护我,将所有的偏爱和纵容都给了我,无论我怎么打压嫔妃都不会管我。
但只一条:皇后东宫,去不得;皇后此人,亦碰不得。
而人,偏偏都是有劣根性的。
凤栖宫内一片冷清,宫女太监等一应陈设都是规制好的,但也恰恰只到皇后规格的点。
其余,便什么也没有。
不像我宫中,一切规制陈设都高出皇后许多。
我踩着金镶玉的鞋底进去,凤栖宫的宫女在我面前垂首,焦急得要哭了,进去通报也不是,拦着我也不是。
丹姝瞪她一眼,直将她推开,才拥着我进去。
沿路无人敢拦,我到内殿的时候,她正虔诚的对着一座玉观音捻珠念佛。
闻我进来的脚步声,也只一顿,头也未回的道,妹妹,又来了啊……
声音轻轻的,连身上的常服都是淡淡的天青色,好似外间的一切风云变幻,甚至泓王选妾,都与她无关。
只是,我是最擅长打破别人的岁月静好的。
我蹲下身,望着她一脸虔诚的模样,扬唇,笑道,皇后姐姐在求什么啊
求泓王平安、战胜归来,还是,回不来
她面上果然有了丝裂痕。
我乘胜追击,笑着道,姐姐你说,他回来,是选我这个妖妃,还是选你,为妾
她捻着佛珠的手停滞下来,越收越紧。
我的笑意便更甚。
与泓王青梅竹马的,根本不是那个蠢货。
而是她——明懿皇后沈云舒。
那个蠢货,我着人打听过,不过幼时和泓王同行过几次,就敢自称他的青梅,哪比得上沈云舒。
这两人,在先帝未崩前,便是明明正正订过亲的竹马青梅。
只是正要结亲那一年,先皇崩逝,太子萧沉舟继位,这位本属泓王的王妃便被萧沉舟抢入宫中,成了中宫皇后。
美人祸国,引同室操戈的,大梁历史上,怕是独一份。
不久泓王被派发漠北,未得召不许入京。
萧沉舟却也奇怪,抢入宫中,却不怎么宠幸,每每按初一十五的惯例去了她宫中,第二天必定冷着脸出来。
而这位皇后,原本沈御史家聪颖灵动的姑娘,入宫几年后长兄被贬,父亲因进谏不纳而被萧沉舟气死。
她亦因此变了性情,闭宫不见任何人,伴着青灯古佛就想了此残生。
只没想到,偏偏后来我入了宫。
更没想到,天下大乱,终有用到泓王之日。
而泓王,在走前又提出那样一个荒唐请求。
玉观音前的烟沉得缥缈,她睁开眼,转过头,一脸淡然,你说呢
只还不待我回,她又阖了眸,道出一句机语:
帝王心,不可测,亦不可得。
我心微怔,皱眉,我就厌恶她这副做派。
她活得清醒,比谁都清醒。
可再清醒,也得困在这红墙之内。
我愤愤甩袖而走,丹姝倒是胆大,一挥手,就将那玉观音前供的香给砸了。
5
丹姝于昭和殿外被行杖毙之刑时,我与萧沉舟正于榻上翻云覆雨。
他一点点吻去我额间的汗,在我唇间汲取我的一切,咬着我的耳垂宠溺道,又去东宫了你呀你,真是生性顽劣。
他的眼底充斥着危险的神色,似笑非笑,好像能看穿我,我顺从地偎在他身侧,不敢言语。
果然,他虽宠我纵我,却始终越不过沈云舒去,哪怕明面上她不得圣宠,可是你看,丹姝只是推翻了一个香炉,就用了命来赔。
直到殿外侍宫的人清清明明传来一句,陛下,人死了。
我才颤颤的,流下一滴泪,抱着他的脖子眼神空洞,一夜无眠。
然这一夜里,却能听到他难眠如常夜的呓语:
父皇,你别怪儿臣杀您……谁叫您突改遗旨要立他为帝
我才是您的嫡子,我才是您的嫡长子啊,你为何要将我母后打入冷宫,为何要将所有的偏爱与纵容给了他
他为何生来什么都不用争连沈云舒都是您安排好给他的,连沈云舒都倾心于他……
长夜寂寂,我躺于他身侧,莫名微颤,一语不敢言。
翌日,萧沉舟没去上朝,请礼太监来叫,都被拖下去仗责。
他将脸埋于我的腰间,轻轻蹭着那覆着我身体的月白绫缎,极为眷恋。
我把玩着他的缎发,银冠,百无聊赖的给他束发。
看着那如稠墨般的缎发,突然,就很想问他些什么。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我不该问,依萧沉舟的性子,我也不敢问。
可我偏偏停了手,心尖颤抖,如垂死挣扎的鱼。
陛下,若泓王战胜,你会……拱手让谁
他有些微滞,自我腰间抬头,随即起身,含笑望我。
空气凝滞,有光透过镂空的窗棂照进,直洒在他长长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
只是那半垂的漆眸,却无端让我觉得冷。
皇后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他又怎舍得折辱她呢
但,他想挑人,那也得有命回来。
6
三月后,边关捷报传回。
但传捷报的驿兵手中,却另附着泓王一半的虎符。
群臣正要恭贺,却又在看到那虎符后皆闭紧了嘴。
一半虎符传回,意为将军战死。
胜仗过后,大梁军中却被查出了敌细,趁泓王战罢歇时,一剑杀了泓王。
萧沉舟震怒,命人速查,却又在这捷报与死讯同传的当晚,没举国素丧为泓王吊唁,反而摆起了庆功宴。
敌军溃败,将军战死,京都一片笙歌艳舞,举国同庆,连宵禁都免了。
大梁皇宫灯火如昼,群臣推杯换盏间却不敢多言,甚至有几个已吓的尿裤。
他们好像都知道,又好像都不知道。这群人,是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杀了泓王的,只怕不是敌细,而是,萧沉舟派去的人。
他要他,根本没命回来选。
众卿家好似喝的不尽兴啊,怎各个面上都有愁容
萧沉舟举盏,睥睨了一眼座下的群臣,群臣颤颤巍巍的,近乎不敢望他,只应声附和着,陛下千秋万代,大梁千秋万代。
陈词滥调。他冷哼一声,觉得无趣,转头将目光狭向沈云舒,皇后怎也似不太高兴
沈云舒一身皇后朝服,面上却再无云淡风轻的神情,满满克制的隐怒。
下一刻,便要拂袖而走,只是,却又被萧沉舟拉回。
她在他怀中死命挣扎,就在这众目睽睽中恨声直呼了他的名字,眼眶腥红,萧沉舟,别逼我恨你!
我坐于下首,瞧的心惊。
我是断断不敢如此对他的,我怕他收回对我的那点宠。
萧沉舟却只是一滞,怒极反笑,又好似没怎么生气的模样。
一把推开她,向我招了招手,像在呼小狗儿。
我识趣地从下首摇曳至他的怀中,他便揽着我,将酒喂进我的嘴里,哪怕我呛着,仍强制地喂着。
群臣举杯应和的手都在抖,连我都抑制不住的在他怀中发抖。
他拧了拧眉心,似是觉得无趣极了,瞧了瞧群臣,乃至战胜归来的众将,又瞧了瞧我道,今日庆功宴,宴会的曲目却多半无趣,不若就由孤的爱妃为诸卿舞一曲,以行封犒,如何
众人微惊,抬头看我一眼,却又迅速低下了头。
谁人不知,我是萧沉舟的心尖宠。
谁人不明,贵妃舞只给帝王一人看。
萧沉舟一语,众人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却只有我死死攥紧了衣袖,指甲狠狠陷进肉里。
我好似懂他,又好似不懂。
他不过是想通过我,来折辱群臣,告诉群臣,告诉所有人,谁才是天下之主。
可这样,被折辱了的,也是我。
他当真一点不在乎吗我不信。
我偷偷摇着他的袖子,似摇尾乞怜的猫儿,陛下,臣妾不想……
他却已伸指打断我,附在我耳边呵声道,穿孤最爱看的那件舞衣,听话,小贞儿。
我微滞,咽了咽喉头的哽咽,只得掐着指甲退下。
换上衣服再入殿时,满殿咂然,群臣惊呼,却又在意识不妥后皆闭了嘴。
萧沉舟最爱看的那件舞衣,是月白色的,由他亲手撕烂了的。
堪堪只能遮住重点部位,裸露出大片的肌肤,甚至肌肤上,还留有萧沉舟掐下的青紫。
但就是这样,偏偏最引人遐想。
众人想看,却又不敢看,直至一二人痴痴看了许久,萧沉舟却并未生气后,众人这才放心大胆的看了起来。
深冬时节,殿外开始慢慢飘起了雪。
大殿之内,我咬着牙,忍着泪舞着,却丝毫不觉得冷。
白绫飘动,妖妃旋舞。
我恍惚觉得,在萧沉舟眼里,我也不过就是个玩物,掌中玩物。
他对我的宠,对我的好,无一丝涉及到爱。
一丝也没有。
可那年深冬,那年深冬,他为何要救我啊,为何……
眼前雪下的愈大,群臣赏舞谈色,交杯换盏。
夜愈深时,却陡然一阵急声敲响殿门。
小太监去开,却见殿外风雪之下,站着浑身浴血的一人。
庆功宴,恕臣来迟。
泓王萧沉宴,拜见陛下。
7
战死的泓王,竟回来了。
当下众人面色各异,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连眼神都小心翼翼的,不知该将眼睛放在哪里,不知该去瞧谁。
沈云舒本被萧沉舟推的跌坐在地,满脸失神,此刻竟微微抻起了身,眼眸微亮,甚至隐隐有泪。
萧沉舟却是一愣,沉眸看了许久,似是才反应过来,是他。
他笑着自皇椅起身,鼓了鼓掌,好,皇弟回来的好,来人,快侍皇弟入座。
然萧沉宴却是持剑半膝跪地,仰头望着他道,陛下,臣弟临行请求……
满殿赫然,却又迅速安静下来,我望着半跪于地的泓王,他漫身风雪,眸似点漆,携带寒光,周身血腥味几乎侵袭一切,侵袭的我亦不知不觉停了舞。
萧沉舟薄唇微勾,却望向我,贞儿,孤让你停了么
我咬了咬唇,忍泪,只好接着舞。
只是,鞋袜已破,足尖在殿面的摩擦下,一道道旋舞之下,也已破了,绽出一道道血珠。
萧沉舟这才满意的将目光转向萧沉宴,萧沉宴复启了唇,陛下……
然萧沉舟却是不语了。
满殿寂静中,两人冷冷对峙,风雪倾得欲烈。
良久,才听萧沉舟扬眉,孤是天子,君口千金,说吧,皇弟要选谁
群臣这才敢转头,看向萧沉宴。
萧沉宴站起,收了剑,漆黑的瞳仁在风雪的侵蚀下无端显的肃杀。
他望了望沈云舒,亦扫了眼我。
我的心不由砰砰跳起来。
他剑负于手,缓缓向前走了走,盯着沈云舒,沈云舒亦失神望着他。
谁也不知这二人心中在想什么。
我望向萧沉舟,可我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眉眼都透着寒意。
萧沉宴再近一步,近到我以为他要选沈云舒时。
他却倏然回身一转,长剑一扫,荡起我旋舞的白绫,一寸一寸,绞进自己手中。
我亦跟着被一收,直撞入他怀里。
冰冷铠甲与软若无骨的躯体相碰,只余下满满的硌人与疼,他身上的血腥味与风雪气亦倾了我一身。
我微感不适,正要挣扎,他却低腰将我双膝一揽,令我只能趴扶于他的肩上,死死抠着那冰冷银甲。
有爽朗的男子笑声扬于耳畔,皇兄,臣弟选,这个妖妃。
8
我不再挣扎,只静静望着萧沉舟。
我知道我不该有期望,可我偏偏又期望着什么,期望萧沉舟开口,期望萧沉舟能像抢沈云舒那样,将我抢下。
冕旒之下,帝王的神情漠然。
终于,他开了口,却是让我的心跌入尘泥。
贞儿,去吧,好好侍候皇弟。
我好像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苍凉孤寂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我点点头,静静落泪,可他却又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薄唇扬起满满的冷意。
萧沉宴却不曾注意,大笑一声,抱着我就出了殿,骑马回往泓王府。
飘满风雪的夜,连一个入门礼都没有,我就这样屈辱的进了泓王府。
萧沉宴将我置于榻上,他似是在厮杀中突出重围,身上满满的伤与疲倦,血甚至染了我一身,阴鸷无半分感情地盯着我,安分点。
接着转身就要走,我叫住他,笑得张扬,殿下当真爱沈云舒啊,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夺回她,却为了她不受折辱这般隐忍,可殿下你知吗她和萧沉舟如今在宫中,可是尽情尽欢。
他果然被激怒,一双眼里染满怒意,一把掐住我的下巴。
我娇媚地迎上他的眼睛,丝毫不惧地勾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畔,殿下,春宵苦短啊,妾可是您抢回来的……
他的呼吸乱了几拍,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陡然,掐紧我的下巴,吻了上来。
我被迫承受,在他彻底失神的刹那,回吻了回去,将口中一物悄悄送入。
他一愣,眼眸缓缓变红,眸中有挣扎之色,却也只是片刻。
下一刻,便是粗戾急切地袭卷我的一切。
我有些想哭,唇角微扬,却勾出一抹冷笑来。
那日萧沉舟未上早朝的早晨,其实还有后话。
这后话便是,若一切不在掌控之内,泓王真的回来了,该如何
萧沉舟却也只是笑着,附在我耳边说出另一个计划。
他敢要我,就要承受要我的代价。
而我,也因此颤抖着给自己搏了一个位份。
我道,若泓王真回来了,臣妾真能杀了泓王,陛下能不能罢黜沈云舒,立我为后
萧沉舟微愣,却也只是笑了一下,看我的眼神犹如异兽中遇到同类,充斥着别样的病态。
爱妃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却仰脸接着道,只有皇后,才能与陛下合于一棺。臣妾爱陛下,连死,也想与陛下葬在一起。
他冷冷笑了笑,却是在沉默良久后,又点了头。
9
黑云倾盖着大梁皇宫的上空,风雨欲来。
萧沉舟开始调查泓王没死的原因,只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谁不知,这极有可能是皇后做的呢,只是谁也没敢捅破。
一切都在跟着转变,多数武将本就曾在萧沉宴手下任职,又有多数钦佩仰慕他,自然站了他这边。
朝中文臣亦有半数在摇摆,连民间的风向都在变。弟弑兄,王弑君,都变成了匡扶大梁,安稳社稷一说。
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和萧沉舟造下的孽太多。
王爷将军在外抗战厮杀,昏君妖妃在昭和殿寻欢作乐,甚至连杀多名朝臣,暗杀这王爷将军。
连他因战而死,都要大摆庆功宴庆贺。
如此,又怎得人心呢
而这其中的风向,又有多少是得了萧沉舟的暗许。
他不过是想趁此,将所有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待风声熄时,史书便只由胜者而写了。
萧沉宴开始每天都很晚才回来,一回来,正要休憩,却又被我主动的一吻勾上了床。
你看,妖妃就是妖妃,好似谁也把持不住。
事毕,我和他都难得和谐的相拥于榻上,他抱着我,薄唇勾出了一抹笑意。
泓王殿下……为什么会选我真的只是不想让沈云舒受辱吗我将脸轻轻在他怀中蹭着,猫儿似的,突然也就很想问他这个问题。
他动作微滞,望着我,却又好似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贞妃娘娘生得美,舞起来的样子,也有些像她。
像谁我亦有些微滞,心不由的颤抖起来。
像谁我舞起来的样子……像谁
他继而摩挲着我的腿,眼神却是空洞的,好似陷在了回忆里,云舒以前也很爱跳舞的,月白色的袍纱,在雪天里一舞乘风起,如雪中仙。
本是跳给我一人看的,后来,却被皇兄瞧见了……
只是,他话未完,便莫名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有些惊异,忙起身去寻太医,徒余我在原地握着萧沉舟送我的环佩发怔。
我以为我和沈云舒不同。
沈云舒娴静柔雅,我偏偏要嚣张乖戾。
我以为我在萧沉舟心中能落个朱砂痣的地位。
我以为我与他的初见,那场于我的救赎,到头来,只是,只是因我穿白衣跳舞的背影,有些像沈云舒
可我明明记得,他说过救下我,是因为他幼时也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被罚跪过,是因为境地相同而起的怜悯。
那时他的眼神落寞,落寞得让我的心跟着泛疼。
皇权争斗,不受宠的皇子,自幼在冷宫长大。
其中经受多少冷眼算计。
像是同命人,却偏光一隅,愿将这束光给我,温暖我。
到如今,原来,原来竟都是骗我
或许也不是骗,只是偶起的怜悯,加之我像沈云舒。
我像沈云舒罢了……
我痴痴笑着,紧紧握住那环佩,几欲碎裂。
眼泪从眼角流下,落入缎发里,消失不见。
哭至最后,我已是无了泪,亦跟着吐出了一口血。
不知是因气血攻心,还是因那喂了萧沉宴的毒也入了些在我口中。
不过,不重要了,这些不重要了。
待杀了他,我便是皇后,萧沉舟唯一的妻。
待杀了他,再修养修养应能恢复。
10
朝中局势愈来愈明晰,不少人已唯泓王马首是瞻,却亦有不少老臣,扶持萧沉舟,以持大统。
风雨欲来,将崩未崩。
终于,一切爆发于明懿皇后的生辰宴上。
泓王与萧沉舟不约而同的送给了她一匹鹿,只不过前者送的是活的,后者,则是死的,沾满了血。
风声呵止,殿外冬雪早已停了,春景如新,莺飞燕走。
殿内却是剑拔弩张,群臣面面相觑,纷纷惶恐的不敢言语,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后先收下谁的。
一片寂静中,沈云舒缓缓下座,正想覆手摸一摸那可爱的小鹿,一支羽箭却穿风而来,将那幼鹿射杀在地。
甚至差点,就射中了她。
她吓愣在原地,下一秒,就被萧沉宴拉至身后,紧紧护着。
萧沉舟紧紧握着弓,目露寒光,满殿群臣俱惊近乎想跪下。
谁也想不到两人竟如此明目张胆。
而在这之后,羽林卫于殿瓦上现身,多数侍卫持剑守于殿外。
群臣一片惊慌,武将则缓缓从贺礼下抽出掩藏的兵器,禁卫军也已里里外外固守了一层又一层。
拔剑相对,众人面露狠色,一时竟都有些分不清,谁臣服于谁。
萧沉舟为着一网而尽,特意交待了阖宫审查时放松些,如今萧沉宴的人全露了真面目显现出来,倒合他意。
倏然,一声杯碎而响。
霎时一片混乱,大殿内竟莫名厮杀起来。
然萧沉舟却只看向我,扬眉弯唇。
我亦笑着,伸掌,一只蛊虫悄悄顺着我的衣袖爬了下去,爬到萧沉宴的脚下,顺着他的靴子,一点一点爬上了裤腿里。
他方要拔剑直对萧沉舟,却突然莫名的跪倒在地,七窍开始流出血来。
那血瞧的沈云舒心惊,他忙想扶着他,却怎么也扶不住。
只有我和萧沉舟知道,是怎么回事。
蛊虫和千机散,是苏州青楼暗有之物,每次欢好时下入千机散,要取人性命时,则由此蛊虫引出千机散的毒。
专为杀人拿人钱财而研制,蛊虫一出,人死于青楼外,甚至好些天都未入青楼而死,任谁,也查不到青楼女子头上。
如今被我和萧沉舟拿出来用,也不过想找出他的党羽,一网而尽。
否则,他早死了。
萧沉宴七窍里的血已越流越多,四周臣服于他的朝臣面色惊慌,有些已隐隐停了下来,跪下求萧沉舟恕罪。
但仍有一些死忠于他的,望着萧沉舟冷笑,昏君当朝,何以国为
今时若臣服,他日怕又是落得护军参领一样的下场。
就是,若泓王死,再拥新帝便是!
杀了昏君!
随我斩杀昏君,匡扶社稷!
腥风血雨中一片混乱,不停有人想杀萧沉舟,却又被一道道长剑斩杀,尸体的血流淌了满殿。
萧沉宴握紧长剑,望着我哽哽咽咽,半晌说不出来话。
良久,才杵着剑看向萧沉舟,七窍不停喷涌出的鲜血令他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靠女人……皇兄你,卑不卑鄙
然此却引来萧沉舟的张狂大笑,他甚至隐隐笑出一些泪,皇弟呀皇弟,可你怎么就,死在女人裙下了呢
沈云舒望着他,面上却满是慌乱,泪不停得掉,却只顾着伸手去抹萧沉宴脸上的血,只是那血怎么抹也抹不尽。
她还想再抹时,却被萧沉舟一把拽了起来,死死按入怀中。
云舒,孤的皇后,再哭就不漂亮了……
他一点一点抹去她脸颊边的泪,张狂大笑。
沈云舒恨怒,还想挣扎着再去扶萧沉宴。
然萧沉宴却在满地鲜血中,不甘倒地,再没了生息。
四周厮杀渐渐停止,多数萧沉宴的人已拔剑自刎,或被萧沉舟的人抓了起来。
主将已亡,主心骨已断,余下的人,又如何能活
殿内缓静,风也停梢。
沈云舒亦静静停了下来,满眼绝望,不再挣扎。
就怔怔看着那具尸体,满脸都是泪。
我却有些哽咽,轻轻拽了拽萧沉舟的衣袖。
一切结束了,萧沉舟许诺我的皇后之位,该给我了。
只是,他却冷笑着,没有看我,只盯着失神的沈云舒和地上的尸体,面上写满了倨傲。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活着回来,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
孤偏要让你们,挚爱的得不到,不爱的偏相守,一生难捱,苦苦挣扎。
沈云舒这才转头看他一眼,却也看了看我,道,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萧沉舟!
然萧沉舟却笑的更狂,举目望向四周,满地鲜血,乱臣贼子皆已被俘。
他拽着沈云舒,一步一步,坐上了帝后宝座,扬声笑道,孤等着这报应。
而我,却全程都被忽略。
11
我张嘴,想再问问萧沉舟时,七窍却亦开始莫名流血。
他这才注意到我,微微看我一眼,不耐烦的喊了御医,去瞧瞧贞妃。
我却推开,只咽了咽口中的血问他,陛下……陛下许给我的后位呢
他不语,四下却已有功臣开始小声道:
脏了的妃子,又怎配做皇后
一个妖妃,也配肖想皇后之位
其父不过七品县官,又无子嗣……
一字一句,刺入耳中,可萧沉舟却没制止。
我想我该明白,他们不过,替萧沉舟道出他不好言说的心里话。
我喉中一片腥甜,想再问问他。他却已然开了口,小贞儿,乖,皇后只能是她……
皇后只能是她……
所以,一切都是骗我的
连我一直存于心底的暖光救赎,也都是骗我的
我痴痴冷笑,泪随着血一道落下,融于嘴边的血泪里,又腥甜又苦涩,他似是这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
有些荒神,踹了刚进来的御医一脚,还不快点!
只是那御医才要过来诊断,我却已支撑不住了,缓缓倒地。
萧沉舟迅速自皇椅上走下,过来扶我,却亦是怎么扶都扶不住。
你看,真是奇怪,这个时候,他紧张什么
难道非要等人死,才想起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爱
视线被血泪冲刷的一片鲜红,我无力的拽着萧沉舟的袖子,死前却想问个清楚。
陛下,贞儿不要凤玺,不要后位了……贞儿只想问您一句,您爱贞儿还是爱她
他抱着我,手却莫名地颤抖,面上有慌色,却瞧了瞧沈云舒,再对着我时,半晌道不出来一个字。
我想我是明白了。
你看,到这一步他却不肯骗我了。
或许,他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爱吧,更或许,是怜悯。
可这些与他对沈云舒的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无力地垂下手,恍惚记起那年大雪天里,他一步一步将我背下听雪台,将大氅披到我肩上,那样的暖。
那是,独属于我的光。
独属于,我的救赎,我想把他捏在手中,却终究消逝了。
我的眼中现出绝望,却颤着声对他道,陛下……能不能……再背背我……
他有些哽咽,却依言,一点一点抹去我脸上的血泪,蹲下身来,将我背于背上。
正要走出殿外,带我去看看殿外的春景。
我却陡然自袖中现出一支长簪,狠狠扎入他的脖颈处,无一丝犹豫。
这是我第三次杀人,其实与杀鸡还是有区别的。
因为我,听到了自己心彻底碎裂的声音。
殿内风声止了,众大臣望着我大惊失色,有几个张张嘴想骂我,看我满脸血色又惧了,只得悻悻转头看向别处。
太监忙惊叫着去喊太医,却被一声慢着叫停。
众人去看,只见本倒地已亡的萧沉宴缓缓站起,长剑伫立于大殿之中,昂首看满殿群臣,君主之气便在此刻彰显。
我则自萧沉舟背上滑落,冷笑着抹了抹脸上因吃了药流出来的假血。
萧沉舟则捂着脖子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我,沈云舒都惊得站起。
12
皇后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他又怎舍得折辱她
所以,被折辱的人就该是我吗
所以,丹姝就该死吗
所以,我就该像个玩物、像个哈巴狗一样,随萧沉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供萧沉舟折辱群臣,在群臣面前跳艳舞
其实我没想走这一步的,到最后我仍在赌,赌萧沉舟会兑诺,会说爱我。
这样我就会反戈,推翻一切与萧沉宴的计划,将真的蛊虫投入他的体内。
可偏偏,这个人,连死前骗我一骗都不愿意啊。
萧沉宴也算不得多好,但他会给我破了的足尖上药,在欢好时会顾虑我的感受,哪怕知我是萧沉舟派来害他的,却仍对我有些心软。
比起萧沉舟,他起码更像个人。
比起萧沉舟,他也更适合做个明主。
说穿了我也没什么家国天下的大格局,到头来翻转一切,不过是因萧沉舟不爱我。
但他不能给不了我爱,也给不了我想要的皇后之位啊……
萧沉舟脖颈处的血流个不停,沁入玄黑色的龙袍里,一片暗红。
他眼眶猩红的望着我,好似能懂,又好似不懂,哽了哽血,偏偏要在死前明明白白地问我一句,为……为什么,贞儿
我却笑着没答他,转身从怀中掏出一物。
这是先帝遗旨,立泓王萧沉宴为帝。
萧沉舟弑父杀君,篡改圣旨,罪无可赦!
你们好好瞧瞧,到底谁,才是天下正主!
物件摊开,是一封带血的诏书,群臣惊诧,连押着人的侍卫都不禁松开了手,与那被押之人怔怔对望。
很快已有老太监拿了诏书下去对照笔迹玺印。
萧沉舟大惊失色,几欲急切的想推开我去拿那诏书,最终却只能无力的倒在我怀中。
你看,人睡觉的时候真的不能乱说梦话的。
我笑了,抚了抚他的脸,陛下不知吧,其实给泓王通风报信的,也是我。
我想做皇后,我想要萧沉舟的爱。
他们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我偏要去捅破。
我就要明明朗朗的,实然实切的宠与爱。
可这两样,到最后他都给不了我。
我笑着,想擦擦他脸上的血。
他却已是疯了,推开我,捂着脖颈处的血,跌跪在地,疯魔似得问我,你不是爱孤吗可你不是爱孤吗!
可陛下,您不能自诩臣妾对您的爱而让臣妾去做不想做的一切呀,陛下可曾想过有一天这爱会变成恨,反噬了陛下
我蹲身,冷冷笑着,却同样猛然吐出一口血。
千机散的毒……纵无蛊虫引出,也是慢性剧毒,怕是解不了了。
解药,只有一副,我还给了萧沉宴。
萧沉舟敛了敛眉,临死前却是伸出了手,也不知是想打我还是想给我拭血。
只是才伸到半空,就彻底无力的颓下。
我莫名兴奋起来。
泓王府的内厢阁榻上,我和萧沉宴做了这笔交易,他曾把玩着我的头发笑问我,你要什么皇后之位我许不了你……
雷声轰隆中,我扬了扬唇,我不要什么后位,我要他,我要他死后的尸体归我。
你看,他死了,如今没人和我抢他了,没人和我抢他了……
我跌坐在地,抱紧了他,将下巴搁在他染满血的肩上,笑得凄艳。
陛下,不做皇后,臣妾是不能与您合于一陵的,但现在,可以了。
我求了泓王,将你我葬于一棺。
13
我没有很快就死去,萧沉宴请了无数人为我医治,连民间的一些游医都请了来,最终将我的死期延长了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我带着萧沉舟的尸体出宫,找一个我喜欢的合葬之处。
我出宫的那天,萧沉宴和沈云舒来相送。
四周跟着些侍卫拉着萧沉舟的棺椁。
我扶着棺,回头朝萧沉宴灿然一笑。
他眸光微怔,望着我竟有些失神。
我记得我曾与萧沉宴欢好后,他穿了衣服出门接小厮的物件,接完回来看着我却发怔。
为什么是你,通风报信的为什么是你不是云舒……
那物件是封信,信上有我独制的香,他与我厮磨久了,如今当然能识出。
我莞尔,低下头,妾只是觉得,殿下不该死。
太平本是将军定,为何,不许将军见太平呢……
可世人都道,商女不知亡国恨……
殿下也是这俗世中人,也是这样看贞儿的吗我抬眸,盈盈有泪却不曾落下来。
他眸中便滑过一丝心疼与欣赏,他道,你很特别,小贞儿。
我便又笑了,泪在此时才落下来,能特别到让泓王殿下爱上么
他便不说话了,轻轻拭去我的泪,吻着我的动作愈发轻柔。
妖妃一旦不妖,反差的心存大义,就那么容易打动人心。
而我通风报信,一半是因为大义吧。
另一半则是,我就是闲的无聊,想搅乱一切。
我不好过,那谁也别好过。
我微微侧头,便能瞧见沈云舒的指甲死死掐着。
我的笑意便更甚。
你看,沈云舒,你抢了我的,我也抢了你的。
可他们,真的爱我们吗
不重要了。
我转身,潇潇洒洒的出了宫。
14
新帝的选秀大典来的很快。
我终是寻着了一个好的墓地,给自己和萧沉舟挑了个崭新的上好的棺椁。
垂垂将死时正要躺进去,却听远处几个妇人路过道:
听说了么选秀大典上皇帝选了几个特别像那前朝妖妃的。
可不是,当今陛下也与那前朝妖妃欢好过呢。
话本子已开始编起来了,道她是他心头的朱砂痣……
我满意笑笑,正要让萧沉宴的几个侍卫给我盖上棺,一熟悉的声音却传来。
慢着。
侍卫停手,我蹙了蹙眉,正见棺外站着身穿黑袍的沈云舒。
她面色憔悴,眼中有恨,更多的却是不解。
为什么
她轻声问我,眸中神色却几欲发疯,为什么阿宴最后爱的是你!
我笑了,她这个帝京官宦家的大小姐,与我这个青楼出身的相比,又怎摸得透男人的心
男人呐,都一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萧沉舟得到你的人,却没得到你的心;萧沉宴得到你的人与心了,最后却又失了我。
他们身为帝王,总想两全,总想天下在手,人心皆得。
现在明白么,我的皇后娘娘
我笑着,靠在萧沉舟的尸体边。
她则扶在我的棺口,指甲都近乎陷进去,眼神恍惚。
她好像懂了,却又好像没懂。
我懒懒打了个哈欠,皇后娘娘,臣妾困了。
她便怔着松开了手,侍卫跟着阖上棺。
阖棺的前一秒,我再度看了她一眼。
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帝王心,不可测,亦不可得。
您忘了吗
棺阖上,我听见了棺外她失神跌地的声音。
我弯唇,满意的闭上了眼。
沈云舒,你看,你也不得所爱。
沈云舒,你那么清醒,在见到心上人成为帝王后,沉沦于各嫔妃之间,你还能维持你的清醒么
风暖鸟鸣,新一季的桃花已然开了。
以后,会有更多的秀女入宫,住进我曾住的昭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