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隐坐在青石上,算袋里的碎玉贴着腰腹发烫。
石虎石屋的灯火仍在忽明忽暗,像只焦躁的眼睛。
山风卷过他脚边的草叶,送来那缕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混着铁锈般的腥气——和昨夜铁蛋裤脚线头里渗出的血味,一模一样。
"阿隐哥!"花灵端着陶碗从石屋探出头,发梢沾着灶膛的火星,"枣汤要凉了。"她赤着脚踩过青石板,脚趾在凉夜里蜷成小团,陶碗边沿还沾着枣皮,"我多放了两把蜜枣,甜着呢。"
苏隐接过碗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这姑娘总抢着劈柴烧火,手掌磨得比部落里的小勇士还糙。"甜。"他抿了一口,温热的甜意漫开,却压不住眼底的冷。
昨夜石虎算袋里露出的火鳞豹残爪,铁蛋锥尖上的灰布丝,还有这风里的血腥气...他垂眸盯着陶碗里晃动的火光,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响起:"因果扰动值+15,警惕'局中局'。"
第二日卯时,苏隐蹲在部落外的老槐树下,算具摊了一地。
他低头拨弄龟甲,眼角余光却锁着石虎的石屋。
辰时三刻,铁蛋缩着脖子溜了进去,袖口沾着暗红——像是没擦净的血渍。
片刻后他出来,袖管鼓囊囊的,走路时胳膊僵得像根木棍。
"阿隐哥!"沐风扛着石斧走过来,额角沾着晨露,"大长老说晌午开族会,商量迁去南边河谷的事儿。
你说那地儿..."他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我巡夜,后山狼嚎比往日多了三声,怪得很。"
苏隐指尖在龟甲上一叩,脆响惊飞两只麻雀。"你今日可留意铁蛋?"他抓起把艾草塞进沐风兽皮袋,"他袖里藏的,怕是山外野狗的牙。"
晌午的族会设在中央石屋,篝火噼啪作响,照得二十多张脸忽明忽暗。
大长老坐在上首,草屑沾在花白的胡须上——他刚去查了存粮。
石虎坐在右侧,算袋擦得锃亮,袋口绣的八卦针脚新得扎眼,正一下下叩着案几,节奏和昨夜石屋翻找声一模一样。
"都静一静。"大长老咳嗽两声,"南边河谷水草好,可听说有熊妖。
苏隐前日算过月内无大凶,可昨日铁蛋在后山寻到熊妖爪印。"他转向苏隐,"你再算算,这迁还是不迁?"
石虎的手指顿了顿,喉结动了动。
苏隐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湿泥——今早下过雾,只有后山红土才会这么黏。
"我算过。"苏隐起身,算袋里的碎玉突然灼得皮肤发疼,"但得先看铁蛋的'爪印'。"
铁蛋"腾"地站起来,袖中掉出个布包,几枚黑黢黢的犬牙骨碌碌滚到篝火边。"这...这是熊妖牙!"他脖颈涨得通红,声音直打颤。
苏隐弯腰捡起一枚,对着火光看:"熊妖生在极寒之地,牙釉泛青。
这上面的黑斑,是野狗啃腐肉留下的。"他捏着牙转向众人,"再说爪印——后山泥地,熊妖爪印该有三寸深。"他从怀里摸出张兽皮,展开是拓印的泥痕,"这是今早我在真熊爪印旁拓的,诸位看看。"
石屋内响起抽气声。
大长老眯眼比对,胡须直抖:"乖乖,差了老大一截!"
石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死死抠住案角,指节发白:"许是铁蛋学艺不精!
可苏隐前日说无凶,昨夜我分明听见后山妖啸——"
"妖啸?"苏隐打断他,从算袋里摸出截焦黑芦苇,"这是昨夜长老在后山烧的引魂香。"他凑到鼻前嗅了嗅,"混了狼嚎草,能把狼叫变成妖啸。"他转向石虎,"西坡芦苇丛里,还剩半块烧剩的香灰。"
石虎的算袋"当啷"掉在地上,火鳞豹残爪滚出来,在篝火下泛着冷光。
人群炸开议论,花灵攥紧苏隐衣角,眼睛亮得像星子;沐风一拍大腿:"怪不得我昨夜听着狼嚎不对劲!"
大长老拍案震得陶碗跳起来:"石虎!
你三番两次搞鬼,到底图啥?"
石虎瘫在草席上,额角的汗珠子吧嗒吧嗒掉。
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苏隐盯着他颤抖的手腕——那里有道青黑印记,像被什么东西烙过。
"大长老。"苏隐弯腰捡起算袋,"许是长老怕迁了没权。
但更要紧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后山野狗群,该清一清了。"
散会时,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石屋。
苏隐站在门口,望着石虎踉跄的背影,算袋里的碎玉突然刺痛。
系统提示音响起:"因果线延伸,宿主需关注'青鳞'。"
他摸了摸自己腕间——不知何时多了道淡青印记,和石虎腕上的,像极了。
篝火的余烬在石屋角落噼啪作响,大长老的拍案声还在梁间回荡。
花灵的手指从苏隐衣角慢慢滑到他手背,掌心的茧蹭过他腕间那道淡青印记,像被火燎了一下——她猛地缩回手,眼睛瞪得溜圆:"阿隐哥,你手腕......"
"许是算卦时被龟甲硌的。"苏隐不动声色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余光却瞥见石虎正被两个壮实的族人架着往外拖。
那老东西的鞋跟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偏过头时,浑浊的眼珠里淬着冰碴子,直往苏隐脸上扎。
"阿隐哥!"沐风扛着石斧挤过来,斧刃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晨露,"我去把后山的野狗群清了!
昨日巡夜时我就瞧着那片林子不对劲,准是石虎那老匹夫故意放野狗来搅局!"他脖颈上的兽牙项链随着动作晃荡,撞在胸肌上发出闷响。
苏隐望着沐风泛红的耳尖——这小子方才在族会上攥着石斧的手一直在抖,现在倒像要去砍山精似的。
他伸手按住沐风的肩膀,掌心能摸到少年紧绷的肌肉:"不急。
野狗群若没了领头的,自然散得快。"他顿了顿,又转向花灵,"花灵,你去帮大长老核计迁族的事,把存粮按人头分清楚,莫要让有心人再钻空子。"
花灵的辫梢在脑后一跳一跳:"我这就去!
大长老的陶瓮都在东屋,我前日还帮他数过黍米呢!"她跑出去时,裙角带翻了案边的陶碗,枣汤泼在石虎方才坐过的草席上,洇出个暗红的圆斑,像朵开败的花。
石屋里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苏隐和大长老。
老族长摸出烟杆,火折子擦了三次才点着,烟雾里的皱纹更深了:"阿隐啊,我活了六十年,头回见算师能把野狗牙和熊妖牙瞧得这么明白。"他吧嗒两口烟,"可那石虎......"
"他腕上的青鳞印。"苏隐接口道,"长老可曾见过?"
大长老的烟杆"当"地磕在案上:"青鳞印!
三十年前,北荒来了个穿青袍的游方客,说能教咱们驯兽打猎。
后来山外突然闹起兽潮,我才知道那客官走时,族里几个年轻人腕上就有这印子......"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亮,"莫不是那青袍客又回来了?"
苏隐没接话。
他能听见识海里系统的嗡鸣,像春蝉在松枝上振翅:"因果线交汇点'青鳞'已激活,建议宿主收集相关信息。"腕间的淡青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像块烧红的铁片贴在皮肤上。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在篝火余光里,那影子的手腕处竟泛着幽蓝的光,和石虎方才的眼神一个颜色。
"大长老,今夜我去后山转一圈。"苏隐扯了扯算袋,碎玉在袋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野狗群的事儿,总得彻底了断。"
"使不得!"大长老急得直拍腿,"后山夜里有狼!
你个文弱算师......"
"我带着沐风。"苏隐笑了笑,"他的石斧,能砍狼,也能砍别的。"
月上中天时,苏隐蹲在后山的老柏树下,算袋里的碎玉突然剧烈震颤。
他抬头望去,沐风的石斧正劈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火星子溅起来,照亮了岩石缝隙里半片青鳞——指甲盖大小,泛着冷光,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阿隐哥!
你看这个!"沐风用斧刃挑起青鳞,"像不像鱼身上的?
可北荒哪有这么大的鱼......"
苏隐的指尖刚碰到青鳞,识海里炸响系统提示:"检测到'青鳞残片',因果值+30。
警告:此物品与宿主腕间印记同源,建议立即回收。"他的呼吸突然一滞——那青鳞碰到皮肤的瞬间,腕上的淡青印记竟像活了似的,顺着血管往小臂上爬,在月光下拉出一道幽蓝的痕迹。
"收起来。"苏隐的声音发哑,他扯下腰间的麻布袋,"莫要让旁人看见。"
沐风应了一声,转身去捡地上的野狗尸体。
苏隐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道幽蓝的痕迹已经淡了,可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往心脏钻,像条冰凉的小蛇。
他摸出怀里的龟甲,裂纹里渗出的血丝在月光下格外刺眼——这是他昨日算迁族吉凶时裂开的,当时系统提示"大凶",他却故意说了"无凶"。
"原来局中局,是我自己。"苏隐对着月亮轻声道。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他听见山脚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落叶慢慢往上挪。
"沐风。"他握紧算袋,"把石斧给我。"
少年愣了愣,还是递过斧头。
苏隐握着斧柄转身,正看见石虎站在二十步外的树影里,腕上的青鳞印亮得像团鬼火。
那老东西的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苏隐...你以为你赢了?
青鳞大人要的...是你的命......"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突然爆开一团血花。
苏隐瞳孔骤缩——那不是刀伤,不是斧痕,是从他体内窜出的幽蓝光芒,像无数条小蛇在撕咬他的内脏。
石虎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腕上的青鳞印突然飞向空中,与苏隐腰间麻布袋里的残片产生共鸣,发出刺耳的尖啸。
沐风举着石斧冲过来,斧刃上还滴着野狗血:"我、我没动他!
我刚听见动静......"
苏隐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死死锁在石虎扭曲的脸上。
那老东西的嘴角还挂着血泡,眼睛却已经浑浊得像团浆糊——方才说话的,根本不是石虎。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若有若无的青香。
苏隐望着麻布袋里微微发烫的青鳞残片,又摸了摸自己腕间淡青的印记,终于明白系统说的"局中局"是什么。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云层正被月光染成诡异的幽蓝,像块巨大的幕布,正缓缓拉开。
"阿隐哥?"沐风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他死了?"
"死了。"苏隐蹲下身,用麻布袋裹住石虎的尸体,"但麻烦,才刚开始。"
深夜的青牛部落静得能听见露水从草叶上滴落的声音。
苏隐坐在自己的石屋前,算袋里的碎玉还在发烫。
他望着远处石虎石屋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在夜雾里明明灭灭,像只不肯闭眼的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