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隐蹲在石屋角落。
昨夜分得的半块兽腿还在陶盆里,油脂凝固成半透明的膜。
他盯着掌心那株九叶灵芝,叶片上的紫晕随着呼吸明灭——系统提示说这是提升感知的天材,但洪荒世界里,任何异常都会被盯着。
尤其是石虎。
他摸了摸腰间用兽皮裹着的算袋,算袋最里层缝着片碎玉,是穿越时唯一带来的现代物件。
深吸一口气,将灵芝塞进嘴里。
苦味先漫开,像嚼碎了整座山涧的青苔。
紧接着,后颈突然窜起热流,顺着脊椎往四肢钻。
苏隐的睫毛颤了颤——他听见了。
不是部落里的鸡鸣狗吠,是山梁后第三棵老松上,松针坠地时擦过枝桠的轻响;是三里外溪边,母鹿舔幼崽耳朵的湿润声响;甚至能分辨出花灵石屋前那丛野菊,每片花瓣上凝结的晨露重量。
"苏算师!"
银铃声撞碎晨雾。
花灵的身影从草棚后闪出来,发辫上的红绳被露水浸得更深,"阿爹说今日要晒兽皮,让我来问你选哪块空地好!"她凑近时,苏隐清晰看见她眼角沾着片碎草叶,发间还夹着昨夜篝火的灰烬。
"东南方那片向阳坡。"苏隐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算袋,"那里背风,又有老槐树挡着,日头能晒足三个时辰。"
"你怎么知道?"花灵歪头,辫梢的银铃晃得他眼皮发跳,"我昨日才听阿爹说要晒兽皮的!"
苏隐顿了顿。
他其实"看"到了:昨夜月落后,青牛蹲在石屋前抽旱烟,烟杆在地上画了七个圈——东南方第七块地,是部落晒制猎物的老规矩。
但这些不能说。
"算出来的。"他笑,"算师嘛。"
花灵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青铜,"那你能算算我明日会不会采到野莓?
我昨日在西坡看见好大一片!"她说话时,呼吸里还带着昨夜烤肉的焦香,"对了,山外真的有会飞的鱼吗?
隔壁部落的阿姐说......"
苏隐的注意力突然被另道脚步声拽走。
是沐风。
年轻勇士的鹿皮靴沾着新泥,矛尖还挂着半片带血的兽毛——他应该天没亮就去练刺击了。
"苏算师!"沐风在三步外站定,耳尖泛红,"我...我想问问,昨日你教我的刺击法子,能不能再讲讲?"
花灵立刻跺脚:"我还没问完呢!"
"先让沐风说。"苏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感知力提升后,连两人的心跳声都成了重叠的鼓点,"狩猎日快到了,他需要这个。"
沐风的手指紧紧攥着矛杆,指节泛白:"我总刺不准。
上次追黄羊,明明离得很近,可那畜生发疯似的偏头......"
苏隐眯起眼。
他"看"见了——沐风刺击时,肩颈会不自觉往右偏半寸,这个细微的偏移,在猎物受惊的刹那,就会让矛头擦着皮毛划过。
"明日寅时,来河边。"他说,"带块木靶。"
狩猎日当天,青牛部落的勇士们围在山坳里。
沐风的矛尖正插在大角鹿的咽喉,血珠顺着矛杆往下淌,在泥地上溅出小朵的花。
那鹿足有两人高,角上还挂着半片被挑碎的藤网——它是在扑向最后一个族人时,被沐风从侧面斜刺而入的。
"好!"
"沐风这矛法!"
欢呼声里,青牛拍了拍沐风的肩,青铜斧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你阿爹当年还利索。"他转头看向苏隐,目光里多了些热意,"苏算师,这法子真神了。"
苏隐站在人群边缘,看着沐风被族人举起来抛向空中。
他摸了摸算袋,系统没响——这次布局太浅,奖励大概不够看。
但没关系,他要的是更深的因果。
直到暮色漫上山梁,人群才散得差不多。
苏隐蹲在篝火余烬旁,拨弄着块未烧尽的兽骨。
"苏算师。"
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
苏隐没回头也知道是谁——石虎的算筹总沾着泥,走路时会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蛇在草窠里爬。
"部落里最近太热闹了。"石虎在他身旁蹲下,算袋里的竹筹撞出清脆的响,"前日有妇人说,她女儿夜里做梦,梦见你身边绕着金蛇。"
苏隐拨火的手顿住。
他"看"见石虎的指甲缝里塞着新泥,指腹有被算筹磨出的老茧——这说明他今日去了后山,那里刚翻整过的土地,泥色比前山深三分。
"梦而已。"他说。
"可算师的命最金贵。"石虎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若是被凶兽盯上......"他突然笑了,"我昨日在溪边看见只火鳞豹的脚印,爪印里还沾着血。"
夜风卷着灰烬扑过来,迷了苏隐的眼。
等他再睁眼时,石虎已经走了,算袋在腰后晃出细碎的响。
地上留着根算筹,刻痕比寻常的深三分,像是被利刃反复划出来的。
苏隐捡起算筹。月光下,刻痕里渗出点暗红——是新鲜的血。
山风突然大了,吹得篝火噼啪作响。
苏隐望着石虎离去的方向,感知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药草香——那是后山特有的,用来掩盖血腥味的香草。
他捏紧算筹,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该来的,总要来的。
月过中天时,石虎蹲在部落西墙的柴堆后。
他的算袋里塞着半块火鳞豹的残爪,是前日在山坳里捡到的——那豹子被雷劈死,爪尖还沾着焦黑的毛。
此刻他用兽骨刀刮下爪尖的碎末,混着掺了血的泥,在青石板上按出三个爪印。
夜风掀起他的兽皮斗篷,露出腰间别着的青铜锥——方才他用这东西在篱笆桩上划了五道深痕,像极了凶兽扑击时留下的抓挠印。
"阿叔。"
阴影里钻出个瘦小子,是石虎的远房侄子铁蛋,脸上还沾着草屑,"东边的老槐树我也处理了,树皮剥了三块,看着像被兽爪撕的。"
石虎将残爪塞回算袋,算筹撞在爪尖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盯着铁蛋发颤的喉结,想起昨日青牛拍沐风肩膀时的模样——那本该是他的位置,本该是他被族人围着夸赞"神算"。
"明日辰时,你去河边喊,就说看见火鳞豹的影子。"他捏了捏铁蛋的后颈,"记着,要带哭腔,像真被吓着似的。"
铁蛋的喉结又颤了颤,"可...苏算师要是......"
"他能算出什么?"石虎冷笑,指尖划过篱笆桩上的抓痕,"不过是个外来的流浪儿,能懂洪荒的凶煞?"他从怀里摸出块烤鹿肉塞给铁蛋,"吃完赶紧睡,明日要演得像。"
铁蛋捧着鹿肉跑远了。
石虎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算袋——袋口的红绳是他阿娘临终前编的,如今却要用来装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蹲下来,用泥土仔细掩盖爪印边缘的青铜锥刮痕,突然听见石屋方向传来脚步声。
是苏隐。
月光漫过石墙,照出苏隐腰间的算袋。
石虎的呼吸骤然一紧,本能地缩进柴堆更深处。
他看见苏隐在篱笆前蹲下,指尖轻轻划过那五道抓痕。
夜风吹起苏隐的发梢,他听见对方低低的"嗯"了一声,像在确认什么。
"阿隐哥!"
花灵的声音从石屋传来,抱着陶罐的身影在月光下晃了晃,"阿爹让我给你送热汤!"
苏隐起身时,石虎看见他的指腹沾着新鲜的泥土。
那泥土泛着暗红,是混了血的——正是他方才调的泥。
"来了。"苏隐应了一声,转身时目光扫过柴堆,像刀尖子轻轻挑过石虎的脊梁。
石虎在柴堆里蹲到后半夜,直到听见苏隐石屋的门闩落下,才摸着黑溜回自己的石屋。
他点燃松油灯,算袋里的残爪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桌上摆着半块没吃完的兽腿,是青牛昨日分给苏隐的——如今那半块肉还在陶盆里,可苏隐的碗里,已经盛上了部落最肥的鹿汤。
"明日,明日你就知道厉害了。"石虎对着油灯喃喃,算筹在掌心攥得发疼。
第二日辰时,铁蛋的哭喊声响彻部落。
"豹!
火鳞豹!
在河边!"他跌跌撞撞冲进晒谷场,裤脚撕了道口子,膝盖上沾着泥,"我看见它的眼睛了,绿莹莹的,跟鬼火似的!"
正在晒兽皮的族人围过来,青牛握着青铜斧挤到前面:"伤着没?"
"没...没伤着。"铁蛋抽抽搭搭,"我跑得快,可那豹子往部落这边来了!"
人群里炸开一片惊呼声。
花灵攥着苏隐的袖子,指尖冰凉:"阿隐哥,快算算!"
苏隐被推到前面。
他扫了眼铁蛋的裤脚——那道口子边缘齐整,不像是被兽爪撕的,倒像是用刀割的。
再看铁蛋的膝盖,泥点分布均匀,像是故意抹上去的。
他又想起昨夜篱笆桩上的抓痕,泥土里混着的血还带着生肉的腥气,不似凶兽捕猎后残留的陈血。
"大家莫慌。"他提高声音,"我去河边看看。"
石虎站在人群最后,手心全是汗。
他看见苏隐往河边走,故意放慢脚步,像是在等什么。
直到苏隐蹲在铁蛋说的"豹影"处,他才挤到青牛身边:"青牛长老,算师若连凶兽都算不准,怕是......"
"嘘。"青牛瞪了他一眼。
苏隐蹲在河边的泥滩上。
这里有三个模糊的爪印,和昨夜篱笆桩上的如出一辙。
他用指尖戳了戳爪印边缘——泥土松脆,是新填上去的。
再往上游看,没有凶兽饮水的痕迹,也没有被踩断的草茎。
倒是岸边的芦苇丛里,飘来股淡淡的香草味——和昨夜石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爪印是假的。"他起身时,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人群,"火鳞豹不会在泥滩上留这么浅的爪印,更不会用香草掩盖气味。"
"你胡说!"铁蛋突然尖叫,"我明明......"
"铁蛋。"苏隐盯着他,"你裤脚上的口子,是用青铜锥割的吧?"他指了指铁蛋腰间别着的锥子,"锥尖上还有线头。"
铁蛋的脸瞬间煞白。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有人凑过去看,果然看见锥尖挂着缕灰布丝——和铁蛋裤脚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这是误会!"石虎挤到前面,算袋撞得叮当响,"铁蛋年纪小,许是看错了......"
"石虎长老。"苏隐转向他,"昨夜西墙的篱笆桩上,也有五道这样的抓痕。"他摸出块碎泥,"泥里混的血,是前山猎户刚宰的黄羊血,对吗?"
石虎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苏隐的眼睛里映着晨光,亮得像淬过毒的刀。
"部落里的凶兽,比山外的更可怕。"苏隐说这话时,目光扫过石虎腰间的算袋——袋口露出半截火鳞豹的残爪,"大家散了吧,今日没有凶兽。"
人群渐渐散去。
花灵拽着苏隐的袖子,眼睛里全是崇拜:"阿隐哥你怎么知道的?"
"算出来的。"苏隐笑了笑,目光却落在石虎离去的背影上——那背影佝偻了些,算袋在腰后晃得没了章法。
夜里,苏隐坐在石屋前的青石上。
算袋里的碎玉贴着他的皮肤,微微发烫。
他望着石虎石屋的方向,那里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像颗焦躁的心脏。
山风卷着草叶掠过他的脚边。
他听见远处传来狼嚎,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刻意——像是有人在模仿。
"该来的,总要来的。"他轻声说,手指摩挲着算袋里的碎玉,"但下次,不会这么简单了。"
石屋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
花灵端着陶碗探出头:"阿隐哥,趁热喝了这碗枣汤!"
苏隐转头时,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他闻见一缕极淡的药草香,混着泥土和血的腥气,从石虎石屋的后窗飘来。
他攥紧算袋,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今晚,怕是要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