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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在内阁值事房这场小会议结束后的当天下午,顺天府衙就撤走了东霖院大门外的所有封禁岗哨。
随即,韦生晖带着一群仆役到喜来客栈把白清卓和凌兰不胜感激地迎接了回去。
第二天早晨,辽东镇方面帮忙护送朝鲜秘宝的人就抵达了京师。令人深感意外的是,他们的首领竟是李如松。
而李如松带着朝鲜特使和锦衣卫在午门做完交接后,就径自回到了东霖院来见白清卓。
短暂而漫长的一个多月不曾会面,白清卓在李如松眼里看来,已是容貌大变。原来玉树临风的一位翩翩佳公子,现在连眉宇间也隐隐浮动着风霜之色。然而,他的气质却始终如同磐石一般沉稳镇静,仿佛经历了无数的风吹雨刷而依然那般无损无伤。
辛苦……辛苦你了!李如松忽然觉得自己此刻讲太多的话都是多余了,所有的情绪都哽在了喉头。
韦生晖更是疾步上前,噙着热泪将这几十天来东霖院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禀报给了李如松。末了,他慨然叹道:真是多亏了白参将!若不是白参将在这里苦心绸缪,拼命周旋,多方奔走,东霖院早就解体了!辽东镇的冤屈也无从洗刷了!
白清卓只淡淡讲道:白某时刻未忘当日李督帅和李将军你们父子的重托,还算是幸不辱命吧。
李如松满面感激之色,急忙取出一方红匣递将过来:白参将,其实父帅和我很早就想来看望你了,只是庶务缠身抽脱不得。听闻上次父帅送你的‘千年参王’吃了后颇有奇效,所以这一次我又给你带了几根百年难遇的老山参过来。
多谢李督帅和李将军的美意。白清卓示意让凌兰接过红匣,自己也开始进入了正题,李将军,今日难得一见,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话。
李如松脸色微变,立刻屏退了众人,向白清卓问道:白参将有何要事
白清卓眼底冷焰浮动,毫不回避地问了上来:如松兄,白某多日来只想问李督帅一个问题,在当年的金刚堡之役中,李督帅当时的念头是什么为什么一直是当时的辽东监军张诚在向血刀营发号施令,而当时的李督帅却又到哪里去了
白清卓不愧是白清卓!如此尖锐的问题,你终究还是问出来了!李如松深深地笑了,仿佛亦在预料之中,父帅在我进京之前便提到了这件事情,他果然对你真是太了解了!我当时还有些不信,认为你碍于父帅的面子有可能回避一二,但现在确实如他所说——不问出这个问题,就不是你圣手狂生白清卓!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满脸沉肃之色,向白清卓缓缓讲来:你应该也知道,那几年你们戚家军日子不好过,我们辽东军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张鲸他们又何尝不是把我们辽东军也视为‘张相余党’在打压当时为陛下的万寿节要用金刚堡大捷添喜,虽是张鲸邀宠而发,又何尝不是陛下对辽东军忠诚与否的一次郑重考验血刀营的弟兄们是必须被牺牲的——他们是我辽东军向陛下示忠明志的‘祭品’!你、你明白吗父帅……父帅他当时也是迫不得已……
白清卓徐徐闭上了眼睛:君王无端之疑忌,就要用数千条大明朝最精锐的将士之性命来献祭示忠
李如松的表情也一刹那如崩如裂。半晌之后,他闷闷地反问白清卓:清卓弟,你素来聪睿无双,那你来告诉我和我的父帅——当时父帅他应该怎样做他当时若不默许血刀营被献祭,他就会成为第二个戚大帅!你们戚家军‘南兵营’已然饱受冷遇,难道同为‘擎天之柱’的辽东军也要步其后尘而困顿沉沦吗我父帅一人之荣辱安危事小,而辽东铁骑护国靖边之巍巍雄业事大啊!
他讲到这里,白清卓也只得深深地沉默了下来。
一盏茶工夫后,他俩又让门外诸人回到了室内。
白清卓脸上再无纠结之色,开口而问:对了,李将军是如何护送‘朝鲜秘宝’进京的
白参将,你可能有所不知,黄启祥案件爆发后,朝鲜为了重新护送‘秘宝’进京,先后派出了三拨朝鲜特使入辽而来。前两拨都被一批神秘杀手堵在鸭绿江边刺杀了。只有第三拨特使正巧遇上建州都督佥事、女真部首领努尔哈赤,并得他们相救,这才得以安全入境。当时父帅正在辽阳扫荡土蛮,得知这一内情后,便和前来接应的锦衣卫商量,又加上听闻李井方被诬陷之事,就特意让李某和锦衣卫高手一同护送朝鲜特使携宝进京面圣。李如松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心有余悸地说道,清卓,你们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的凶险啊!那些杀手之阴毒凌厉,若不是幸好我们携有三眼神铳护身,早就在半路上被杀好几次了!
白清卓深深颔首:白某能够想象得到,你们这一趟得以安全到京,实属不易。他们布了这么大的一个‘迷局’,肯定是不希望朝鲜方面前来戳破的。
李如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犹豫着问道:有些事情,李某不知当不当问。李某刚过山海关,就接到了密报,陛下竟已免去父帅的蓟辽总督之职,只留了他一个辽东镇总兵的头衔。还……还有什么辽东镇勾结朝鲜外藩拥立皇嗣的传言……我……我们觉得很是想不通啊!
韦生晖急忙从旁讲道:大公子,您且安心。这些事情啊,白参将昨天出手已经全部压下去了。京中的流言,今天也消停了许多。
李如松大喜至极,向白清卓抱拳言道:多谢白参将死力相救!您真是我辽东李氏一门的救命恩人!
白清卓摆了摆手,细细解释道:那封所谓的李督帅密函,白某只是当众指出了它的可疑之处。但真要完全推翻它,一定得靠真凭实据。现在,顺天府衙的判定是,朝鲜方面进贡的秘宝,就是这份李督帅密函,而你们辽东镇为了不让这份秘宝大白于天下,才刺杀了黄启祥……
他……他们这是一派胡言!李如松气得满脸涨红。
当然,这只是他们臆测出来的一面之词。白清卓微笑着劝止了他,继续发言,不过,这个判定是建立在朝鲜秘宝即李督帅密函这个基础上的。如果,今天圣上和司礼监、内阁看到这个真正的朝鲜秘宝,确实不是关于所谓图谋立嗣的李督帅密函的内容,那么你们辽东镇的嫌疑才能算是真正洗清了。
李如松肃色说道:李某可以向你保证,那份所谓的写给朝鲜国王的密函,绝不是出自我父帅之手。我父帅宁可向陛下直言密谏,也不会借旁人之口来啰啰唆唆的。
白清卓笑容微绽:依李督帅的这番脾性,他确实是不会有此举动的。你也不必焦虑。很快,宫里就会传来答案的,真相也终将大白于天下。只是,我们还要认真思考一下,这一系列阴招,完全是要置辽东军于必死之地;究竟是谁和辽东军有着如此的深仇大恨
李如松听罢,双手往前一摊,满脸的苦笑:实不相瞒,我们至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白清卓只好宽慰他道:白某相信,哪怕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的。
正说之间,室门外传来了顾少伦的呼喊之声:老白,老白!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他一脚跨进屋内,见到李如松竟也在场,急忙施礼见过:卑职见过李将军!
李如松大笑着把手一挥:顾大人一直陪护支持白参将出生入死,李某甚是佩服,也甚是感谢。
顾少伦又连忙逊辞谢过。白清卓向他问道: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顾少伦兴奋至极地答道:包天符秘匣里那几块金饼的来历搞清楚了……
白清卓霍地站了起来:它是什么来历
顾少伦眉飞色舞地讲道:近日顾某将那金饼上的拓印图文从各个渠道散发出去,很快我们顾氏商庄在天津卫城的一个分店掌柜就飞鸽传回了消息。这个掌柜先前是在浙东宁波府做过生意的,一两年前他从一个琉球商人手里见过这种金饼……
琉球国的金饼白清卓一怔。
不,不,不是。这金饼也不是出自琉球国的。那个琉球国商人给他讲,这种金饼源自倭国,上面的‘天正十六’其实是倭国国王的年号,就是天正十六年的意思;‘十两’字样,是指这金饼的分量,就像我们十两银锭上刻的十两的意思。而且,这金饼也很少在市面上流通,是倭国国王铸造出来专门赏赐给他们本国的高官重臣的。不知道包天符手中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白清卓听罢,不禁沉吟了起来:如此说来,这金饼并非寻常之物,竟是倭国的御用金饼怪了,包天符还有收藏这种金饼的癖好又或者,这金饼对他有特殊意义
正在思虑之间,他心底突然浮现出一个隐秘而莫名的想法:难道这几块倭国金饼就是他幕后主子付给包天符的一种信物
一念方定,白清卓吩咐道:少伦,你继续收集这几块金饼的有关消息,从各方面多加印证,最好找到它们真正的源头。
好。顾少伦答道,我会让江浙、福建一带的朋友们对此多加留意。
他们正在谈着,一个门仆忽来禀道:李将军、白参将,锦衣卫何远大人前来请见。
很快,何远飞步而入,一句寒暄都顾不上,面色显得极为郑重:有密谕,给李如松、白清卓二人。
眨眼之间,顾少伦、凌兰、韦生晖等其他人都远远地退了出去。
何远南面而立,望着跪下地来的李如松、白清卓二人,肃言道:圣上口谕,着李如松、白清卓速速进宫,与司礼监、内阁、各部院共议‘朝鲜密报’之事。钦此。
白清卓和李如松彼此对视一眼,心头都已了然:真没料到,那个答案这么快就要真正揭晓了。
白清卓是一个人迈步走进内阁值事房大门的。迎面映入眼帘的,是那座丹鹤翔云图案的描金雪纱屏风。
屏风之前的正位上,申时行和张诚并肩而坐。方应龙、许国、王一鹗、石星、上官平芝、钱济之等各大臣依官阶大小分左右两排坐着。看得出来,人人脸色都显得前所未有之凝肃。
白清卓在诸人复杂的目光中徐步上前,依然在末座上坐下。然而,他的心情却是从容而镇定的。就在刚入室门的一刹那,他从申时行深若渊潭的面庞上捕捉到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待他落座之后,张诚就开门见山地讲了起来,语气十分沉实:昨天上午诸位刚刚在这里开过会议,今天下午又请了诸位回来。没办法,事态十分紧急,实乃不得已而为之。陛下也是毫无迟滞便下了严旨,让诸位今日必须在此畅所欲言、集思广益。
方应龙、许国、王一鹗、上官平芝等人面面相觑,却又各怀心事,表情纷纭。
张诚转头向申时行谦敬言道:申阁老,您素来老成谋国,下面的一些重要话语,就请您来传达吧。
申时行微一颔首,深切地向白清卓看了过来:诸位大人,老夫在此先行明言,昨天白参将在这里所讲的一切,几乎是完全正确的。我们内阁和其他部院真的要感谢白参将。若不是他的据理力争、耿耿直谏,我大明朝廷就真的要掉进别人的陷阱而落下千古笑柄了。
他此话一出,方应龙、上官平芝俱是面色一动。申时行一上场就将白清卓高高捧起,而且司礼监也似毫无异议——那么,今天会场上白清卓必将是星光四射、难以掩蔽了。
那边,申时行继续侃然而谈:今日早晨陛下亲自批阅了朝鲜特使紧急呈进的所谓‘朝鲜秘宝’。确实,如大家所预料,‘朝鲜秘宝’不是什么金银珠玉之类的珍品,而是一份扎扎实实的‘朝鲜密报’。至于这份‘密报’的内容嘛——
他有意拖了一下语气,直盯着方应龙和钱济之:它的内容也完全与事前传得满城风雨的‘李成梁通朝密函’无关,而是一份朝鲜国对东邻倭国近期种种异动情形的一个密报!换句话说,也就是朝鲜国建议我大明朝廷对倭国提高警戒的一个密报!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骤然炸响,全场其他人士似乎一下都被这个消息震得惊掉了下巴!白清卓也是大吃一惊,他千算万算,竟没料到这份朝鲜密报的内容是这样的。同时,他的思维之轮也随即飞快地运转起来:如果朝鲜秘宝的内容是倭情讯报的话,那么整个事件真相的还原拼图又该是怎样一个光景呢……
申时行深深亮亮的目光向白清卓投了过来,口头上却向一个内侍吩咐道:把这份‘朝鲜密报’的抄件给在座诸位都分发一份,让他们就在这里阅看后归还,不得外泄一字一句。
白清卓接到那份朝鲜密报的抄件在手,细细地阅看了起来。原来,那朝鲜密报上的内容是这样的:倭国原本一直处于列藩争强时代,近百年内战而不休。如今,倭国国内骤然崛起一个新关白(即当时日本国丞相一职的别称),名为丰臣秀吉。他如中国之曹操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基本上已经底定全国。丰臣秀吉野心勃勃,在今年年初便召集各藩会议,公然定下渡海侵朝、侵吞大明之图谋,并于沿海列岸大修名护屋等城池,厉兵秣马,伺机而动。
朝鲜国侦知之后,暗暗惊惧,遂派出黄允吉、金诚一为使臣,于今年三月渡海入倭,以向丰臣秀吉贺寿亲善为名而前去打探虚实。倭国对马岛岛主宗义智接待了他们,并向他们透露——今年正月初八,丰臣秀吉在聚乐城前殿与各位藩镇大名们商议攻打小田原城时就公开宣布:夺得小田原城后,便将掉转马头渡海侵入大明。而黄允吉、金诚一等朝鲜使臣在宗义智的带领下,经过博多州、长户州、名护屋等倭国郡城时,也切实见到各地倭兵正在修整军械、操习武艺,处处以渡海入朝、侵吞大明为口号。
他们愈发惊恐戒惧。在六月中旬将要抵达日本京都时,宗义智更是代表丰臣秀吉给朝鲜使团送来一份倭国致朝鲜的国书草稿,大有恫吓威胁之意。于是,黄允吉和金诚一立刻将进入倭国后所见所闻之情形和这份倭国国书草稿抄写后,委托朝鲜国派驻在倭国的细作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国内。
朝鲜国王李昖在收到这一倭情密报后,也是惊怒交加。但他亦是左右为难。鉴于丰臣秀吉之顽暴成性和咄咄逼人,朝鲜若将这倭情密报向大明朝明言上奏,则恐引来丰臣秀吉的疯狂报复;但若将此事对大明朝隐瞒不报,又于侍奉上国之礼而不足。他在和领议政使柳成龙商议之下,决定以进贡秘宝的名义将这份倭情密报火速送到大明朝。他们原本以为此举天衣无缝、丝毫不泄,不料,就在准备进呈大明皇帝的前一天,黄启祥被刺杀而亡,那份朝鲜密报也随之不翼而飞。而朝鲜后续补送了两次倭情密报,也均遭神秘刺客劫杀而亡。这亦可见倭国之异动决非一时狂妄而为,而实乃处心积虑之深谋,千万不容小觑。
白清卓对这份抄件愈看愈是心惊。他翻开那份倭国国书草稿,上边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日本国关白秀吉奉书朝鲜国王阁下:
吾国六十余州,比年诸国分离,乱国纲、废世礼而不听朝政,故予喜不自胜。三四年之间,伐叛臣、讨贼徒,及异域远岛悉归掌握矣。窃谅余事迹,鄙陋小臣也。虽然,余当脱胎之时,慈母梦日入怀中。相士曰:‘日光所及,无不照临;壮年必八表闻仁声、四海蒙威名者,何其疑乎!’依此奇异作,敌心自然摧灭,战必胜、攻必取。既天下大治,抚育百姓,矜悯孤寡,故民富财足,土贡万倍千古矣。
本朝开辟以来,朝政盛事、洛阳壮丽,莫如此日也。人生一世,不满百龄焉,郁郁久居此乎不屑国家之远、山河之隔,欲一超直入大明国,欲易吾朝风俗于四百余州,施帝都政化于亿万斯年者,在方寸中。
贵国先驱入朝,依有远虑无近忧者乎远方小岛在海中者、后进辈者,不可作容许也予入大明之日,将士卒望军营,则弥可以修邻盟。余愿无他,只愿显佳名于三国而已。方物如目录领纳。
虽然这所谓国书的草稿全篇都是日本人氏用汉字写成的,读起来有些不通不顺,但一超直入大明国欲易吾朝风俗于四百余州施帝都政化于亿万斯年等词句还是深深刺痛了白清卓的眼睛。
他微微闭上双眸,然而内心深处却似在黑沉沉的暗室之中打破天窗透进来了一片光亮。难怪有人如此仇视并暗算辽东军!难怪这股势力对辽东军的陷害已经突破了朝廷党争的底线!原来这股势力就是隐藏在大明朝内部的倭国奸细!也只有他们,身为敌对之国,才能动用其雄厚资本而制造出一个接一个的惊天迷局来搅得大明朝上下难安!
这时,申时行待到众人都看罢了这抄件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在座诸君,目前有何高见
许国愤愤说道:想不到倭寇狼子野心,竟敢如此胆大包天!那丰臣秀吉不过是疯言疯语,我大明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申时行盯向了钱济之:钱府尹,你没有什么话可说吗
钱济之瞧了瞧身旁一脸木然之色的方应龙,只得抖抖索索地起身讲道:申阁老、张公公,昨日白参将便向我等指出了李督帅通朝密函的可疑之处,今日‘朝鲜密报’的真实内容更是令人触目惊心。我等先入为主、误判案情,冤枉了辽东镇,实在是惭愧至极。
你知错就好。申时行摆一摆手让他坐下,本座希望顺天府日后多加冷静,不可轻易为人所惑。
王一鹗这时开口了:此事太过意外。若不是今日见到这倭情密报,我等也不会猜到原来朝鲜是向我大明传递倭寇企图来犯的消息……看来,如今的倭寇不再满足于似嘉靖年间一般在东南沿海小打小闹了,居然还想渡海侵朝、侵吞大明!我兵部下去后会立刻加强搜集倭国的各项情报,以备万一。
石星却冷冷笑道:朝鲜国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这区区倭寇,以弹丸之地、稀疏之众,竟敢似疯狗一般来我大明自寻死路!诸位尽可放宽心肠,不必太过在意。
申时行的目光射向了白清卓:白参将,你怎么看
白清卓若有所思地答道:白某今天才明白,原来黄启祥就是因为这份‘倭国密报’而被暗袭劫杀的。
众人闻言,个个顿时为之一静。
片刻之后,王一鹗才沉吟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有倭国奸细暗袭劫杀了黄启祥原来从一开始,倭国奸细便是这一切迷局的幕后主谋
白清卓容色一凝,深深地点了点头:不错。只有确定了幕后真凶是倭国奸细,先前的所有疑云才能解释得通。诸位试想一下,倭国如果兴兵渡海来犯,首当其冲者为朝鲜藩国,而杀过鸭绿江侵入我大明的第二道‘雄关长城’就是辽东镇。辽东镇一失,则大明京师无险可守,危不可测矣。所以,辽东镇便是倭国进犯大明的最大障碍。正因如此,他们才制造了黄启祥刺杀案、李督帅密函案,全力搞垮辽东军以便于他们入侵大明。
老夫也赞同白参将的说法。申时行侧脸看向了张诚,黄启祥被刺杀一案,其实包含了倭贼的两个阴谋,一是劫走倭情密报而掩盖机密消息,不让我们提前戒备倭寇;二是蓄意以三眼神铳栽赃于辽东军而借刀杀人。至于李成梁通朝密函案,则更是‘一箭三雕’,挑拨离间大明朝廷、辽东镇、朝鲜藩国三者之间的关系,使之互猜互忌、离心离德、自相内斗,而倭国则在外坐收渔翁之利!倭贼之阴谋诡计,如今想来竟是何等毒辣!……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方应龙的面庞,最后落在了白清卓的脸上:幸好还有白参将始终坚持据理力争、明辨是非,否则我大明朝已是遭人暗算而追悔莫及矣!白参将,你不愧为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张诚咳了几声,插话道:陛下也一直在幕后一叶知秋、洞若观火、镇之以静。申阁老,若无陛下的知人之明和容人之量,白参将恐怕也难尽其才吧
申时行面色微动,立刻正颜答道:陛下天纵英才,区区迷局早在洞察之中,臣等钦佩至极。
众人正在啧啧称叹之际,王一鹗也看向了方应龙:现在看来,方大人的大公子在丹池诗会上遭人刺杀,也是倭国奸细蓄谋而为。他们伪造李成梁暗语指令字条,也是故意嫁祸给辽东李氏,并挑动方大人与辽东李氏自相残杀。但幸好方大人深明大义才没有酿出乱子……
方应龙听着王一鹗后半段话的内容,脸皮暗暗发热。他直盯着白清卓,心头一时之间亦是百感交集。
钱济之听到王一鹗如此之言,急忙惶恐说道:本座回衙之后,便立即放了李井方参军。
白清卓静坐其间,脸上微波不起,一直在静静地倾听着他们的讨论。
就在此时,上官平芝眼底浮起一片寒云,忽然提高了语调,敛颜讲道:本座一向中立客观、不偏不倚。针对这些迷案,本座还有一些骨鲠之言,不得不讲。不知诸君可否见谅
诸位今日在此尽可放胆直言。申时行微一惊愕,目中异色一闪,仍是肃正而言。
本座听闻这份‘朝鲜密报’乃是由辽东镇人氏和锦衣卫武士一同从辽阳那边开始护送入京的。本来辽东李氏就与朝鲜国王有‘潜谋暗通’的嫌疑。以第三者之视角而观之,这难道不会是因李成梁私通朝鲜之密函事件在黄启祥暴亡之后,李成梁方面暗暗威胁朝鲜藩国,然后双方联手合演了一出双簧戏,以倭寇入侵为借口,转移朝廷上下的视线,逼迫朝廷对辽东李氏姑息纵容他们在鸭绿江边、在辽阳城里、在来京途上,随时随地都可以调换所谓‘朝鲜密报’的内容啊!
上官平芝这一段话讲完,全场顿时又莫名其妙地沉寂起来。方应龙、钱济之把头一抬,都露出了沉吟深思之色。而上官平芝则又继续讲道:
倘若如此,这等内外联手、蒙蔽圣聪之事属实,而我等居中者却不详加审察,将来岂不是也会落下千古笑柄况且,倭国奸细究竟存不存在,目前也似乎只在诸位的臆测之中。他们姓甚名谁是何形迹诸位当中有谁能够说清而且,本座一向认为,区区倭寇,远处海疆,国小兵弱,岂有这等翻云覆雨、搅动京师的能力
这……这……石星从旁跟风而上,上官大人此言虽是逆众而发,似亦不无道理。张公公、申阁老,不可轻忽啊!
方应龙也重重一咳,沉声说道:老夫也只相信有据可查、有章可循的实事实证,不太看重云遮雾罩、扑朔迷离的推测之词。
张诚面容微变,转头看向了申时行。申时行却似平和至极,只是向白清卓注视而去。
果然,白清卓抬起了脸,毫无回避地接下了诸人投来的道道目光。他清刚有力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我们确定倭国奸细的存在,可不是仅仅依靠方大人所讲的‘云遮雾罩、扑朔迷离的推测之词’!如此大案,我们怎敢不做到有据可查、有章可循呢
诸位可能都忽视了黄启祥案件中向幕后真凶提供三眼神铳的那个帮凶人物——包天符吧!根据兵部暗卫队从包天符家里搜出的赃物来看,他曾经收受了几枚倭国王室的御用金饼!记住,是倭国王室的御用金饼!这算不算是一个最直接的实证之物!
听到此言,上官平芝眼眸里火星一跳,浑身一震,脸色暗淡下来,终于闭上了口,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方应龙、石星则又是面面相觑,一时也无话可说。
许国等人则失声惊呼起来:倭国的御用金饼真的吗原来这包天符果然被倭人买通了,真该千刀万剐!
张诚一抬手止住了众人,对白清卓讲道:包天符收受倭国金饼,确是倭情密报的一大佐证,亦是倭国奸细潜入我国的一大实证。王一鹗、白清卓,你们稍后将包天符通倭卖国、嫁祸辽东的有关证物送进宫来里与陛下亲览——看来,这个包小贼死在窃国乱军的罪名之下,真是毫无冤枉!
申时行也扬声说道:听了白参将的陈述,从现在起,大家都不应该再有杂音了。黄启祥刺杀案、李成梁通朝密函案,全部是倭国奸细在幕后操弄而成的。各部有司要擦亮眼睛,与潜入大明的倭国奸细斗智斗勇,不可受其蛊惑。
张诚在旁厉声补充道:申阁老讲得不错。从现在起,若再有拿辽东镇李成梁密函、三眼神铳等事件乱做文章、煽风点火者,朝廷一律视为‘通倭乱国’而严惩不贷!
是。臣等恭敬从命。许国、王一鹗、钱济之等齐声应道。方应龙、石星、上官平芝等人亦是低声相和。
诸君,深挖严查倭国奸细,可是目前诸事之中的重中之重。申时行注视着白清卓,白参将,你见多识广、足智多谋、明辨事机,在侦破黄启祥刺杀案、包天符通倭案、李成梁密函案中均有非凡业绩,接下来的追查倭谍案,也仍由你一抓到底吧。司礼监这边也会调拨锦衣卫的英才全力支持你的。
多谢司礼监和内阁的信任,白某定当全力以赴。白清卓起身抱拳说道,白某也在此忠言相告,先前大家都被倭国奸细设计出来的迷魂阵搞乱了手脚。如今既然大家都已知道了幕后主谋是倭国奸细,从此以后就应该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共击倭寇!
王一鹗率先鼓起掌来:白清卓你讲得好!你放心!兵部也一定全力协助你抓奸捉谍!
众人也纷纷喝彩鼓掌,应和了起来。
其间,上官平芝忽然点了一句:白参将确是足智多谋、破案如神。不过,本座心底还有一个疑虑甚是不明,那个包天符既是通倭卖国之贼,那他又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总不成是倭人自己把他夺命灭口的吧大明和倭国尚未正式宣战,包天符身为兵部郎中,恐怕对倭贼的价值颇为不小——他们岂会自拔‘暗桩’
他这话一出,又引得在场众人纷纷杂议起来。张诚和申时行互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白清卓踌躇了一下,定了定思绪,肃然讲道:怎么不可能是倭贼所为呢他们刻意用辽东猎刀刺杀包天符,不正是为了嫁祸给辽东李氏吗为了对付辽东李氏这个最大的障碍,他们牺牲一个区区的暗桩又算什么
许国大喊起来:对啊!对啊!倭贼之阴险毒辣、步步设局,已经到了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地步!
上官平芝深深地看着白清卓,亦是徐徐一笑,不再追问下去了。
白清卓其实自己知道包天符遇刺案幕后另有真凶,但此刻为了平息朝局的争议,尽快形成共击倭寇的合力,他亦只能将包天符之死栽在倭人的头上。他刚讲完方才那一段话时,便觉察到张诚立刻朝他投来了一道极富意味的目光。实际上,司礼监一直对洪尔林事件是讳莫如深的,自然也不希望辽东猎刀的一切有关线索泄露出来。白清卓此时当众将辽东猎刀的嫌疑引向了倭人,其实也是替司礼监做了一次巧妙的掩护。自然,张诚及司礼监肯定是会在暗底下感激他这一份善意的。不过,张诚也觉得申时行、白清卓应该懂得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处世真谛。在这一番李成梁通朝密函事件中,清流派和顺天府咄咄相逼,连白清卓都险些陷入牢狱之灾,若无司礼监居中暗加周旋掩护,白清卓岂能全身而退申时行又岂能将整个局面调控得如此平衡所以,从七月份以来,围绕辽东镇李氏而展开的一系列朝廷暗斗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申时行、白清卓派系和司礼监精诚合作,获得了双赢的结果;而清流派、反申派等则输得七零八落、一地鸡毛。
看到全场最后一丝质疑也被白清卓化解下去,申时行捋了捋花白的须髯,顺口接过白清卓的话头,开始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布置起来:倭国既有这等狼子野心、阴谋诈局,我大明亦不可等闲视之!王尚书,从现在起,你们兵部就要暗中成立一个备倭司,从福建、浙江两省开辟渠道,密切监视倭国的异动。
王一鹗朗声答道:兵部完全遵照阁老您的吩咐去做。我们兵部有一个员外郎,名叫史世用,多年来在福建一带从事对琉球和倭国的侦察事务。王某下来后,会让他牵头组建备倭司,立即开展对倭庶务。
申时行点了点头,又看向兼任吏部尚书一职的许国:许大人,老夫记得,去年上半年山东巡抚宋应昌呈进过一篇《备倭海防事宜疏》,看来他算是对倭寇入侵颇有先见之明的人才。等到时机合适,吏部可将他调进京来。
许国若有所忆地颔首答道:申阁老您这么一提,许某也想起了这位宋应昌。吏部下去后会将您的意见好好落实的。
白清卓此时却向申时行进言道:申阁老、张公公,白某亦有言须发。而今倭寇企图渡海侵朝来犯,放眼天下,唯有辽东铁骑营、蓟镇南兵营可以抗衡之。但南兵营眼下薪饷困窘、军心难安,众所皆知,一切还望内阁与司礼监深思详处。
申时行和张诚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一叹。申时行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石星:石尚书,您是主管户部的,关于白参将所言南兵营补薪之事,您应该有所担当、有所作为才是。
石星脸上泛起丝丝苦笑:申阁老、张公公,你们是知道的,下个月的午门献俘大典就要耗银近百万两,十一月份的御驾巡边阅视又要拨出大笔开支,户部也是左支右绌啊!我们下来后尽量挤一挤其他款项来给南兵营凑一凑吧……
一向以铁公鸡而著称的石星能够讲出这一番话来,白清卓在心底其实已是喜出望外了,急忙向他拱手谢道:多谢石尚书鼎力相助,南兵营上下将不胜感激。
张诚瞅了瞅侍立一旁的何远,向他吩咐道:何远,从今天起,你就代表司礼监、锦衣卫随同白参将一齐抓奸捉谍,把倭国潜伏在大明的真凶主谋彻底查获出来!
何远躬身答道:何某遵命。
张诚又看了看白清卓,对何远似笑非笑地言道:白参将可是朝中百年难遇的大才子、大智囊,何远你在他面前可不要丢了我大内锦衣卫的脸面!
是。何某一定全力以赴、抓奸立功!何远庄肃回答。
最后,申时行炯炯有神的两道目光缓缓落在上官平芝的脸庞上:倭国此事一出,礼部也要把下个月的午门献俘大典抓紧办实办好!朝廷也要借着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国之盛典来震慑一下所有心怀异志的蛮夷番邦!
上官平芝听罢,面露恭肃之色,深深说道:礼部领命照办,一定让陛下称心满意。
议事完毕,方应龙、王一鹗、石星等人都退了出去。内阁值事房就只剩下了申时行、张诚、白清卓和何远四个人。
白清卓看见申时行此刻仍是满脸的肃重,便上前宽慰道:师相,如今倭寇在前、大敌临境,举朝上下必能同心合力、一致对外,您肩上的负担也会轻松许多了。
申时行眉尖一闪,看了他一眼,当着张诚的面,淡淡说道:清卓,你不要看老夫刚才在这把太师椅上指挥若定,而他们也个个显得是其应如响、趋舍罔滞。但回去之后,他们若是真心拿出六七分力气来抓紧落实这些任务就很不错了。防倭捕谍这件事儿,还是要靠你和王一鹗多多用心一些。
张诚听到申时行在这番话里用了三国时期诸葛亮评论政敌李严部分如流趋舍罔滞这八个字,也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便不着痕迹地消释了一番:申阁老,您也放宽心境吧。无论如何,这朝廷里总会消停一段时间了吧
申时行笑得干巴巴的:张公公您何等老成,难道竟看不出他们为何暂时消停只因一直以来他们以辽东李氏为靶子挑起了党争,而今这个靶子已被陛下公开保护下来,又加之倭寇潜入,他们不得已才消停了。但只要他们找到新的靶子,就又会一哄而起、喋喋不休!宛如这宫中掠起的阵阵烈风,何时又真正停止过
白清卓眼底浮起了一层晶光:师相,你们真是太难了。国事政务怎会淆乱如此
张诚没有接话,沉默有顷,向何远使了一个眼色。
何远会意,举起双掌很响亮地拍了一下:李将军,请现身吧。
那座丹鹤翔云屏风背面,一脸激动之色的李如松快步转了出来。原来,他和白清卓刚入宫门,便被一名内侍带去了内阁值事房的侧门,从那里悄悄进了房中,在这座屏风背后一直旁听着前边诸人方才的种种议论。
见他此时迎面走来,申时行款款笑道:李将军,一年前我们见过面的。——此番你在后面都听清楚了
李如松一个铮铮铁汉样儿的人物,却在他面前噙着眼泪答道:在下都听清楚了。
申时行慢声讲道:这是内阁会议,各抒己见、争执不休是很平常的。他们也就事论事、有一说一,不要说你父亲李督帅,就是换了张督帅、陈督帅,他们亦照说不误。你只听你应该听的,要忘掉你应该忘掉的。
李如松腰背一弯,深深躬了下来:在下心中明白。申阁老、张公公、白公子,在下感谢你们今日对我辽东李氏的鼎力护持!此恩此德,天高地厚,我辽东李氏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申时行摆了摆手,让白清卓扶起了他,含笑说道:你辽东李氏最应该报答的是陛下的深恩博德!我们也只是奉诏而为罢了。
李如松立刻又跪将下去,面朝金銮殿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
张诚这时也松了语气,悦色而道:辽东镇李家军乃是我大明朝之万仞雄关,日后朝廷若要平倭灭贼,还得多多仰仗你们呢!
张公公这话折杀我等了!李如松在语气上虽是尽量显得谦恭内敛,但讲出来的话语却是铿锵震耳,我辽东军以保疆卫国、奋勇杀敌、马革裹尸为天职——那倭寇胆敢来犯,我辽东军必能打他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张诚轻轻拍掌笑道:好!好!好!李将军真是英风习习、锐气凛凛,颇有宁远伯当年勇毅刚武之血性!
白清卓、何远自知身份所限而不能多言,便并肩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只是向李如松微笑示礼。
申时行忽地敛起了容色,慢慢踱回书案旁边,从上面拿起一份奏折,徐徐讲道:李将军,其实就在今天早晨你和宫中交接朝鲜特使的同时,你父亲李督帅关于所谓‘通朝密函’的辩白书也送达了宫里。陛下已经阅过。他从来没有为那些谣言所蒙蔽,所以也用不着李督帅这份辩白书,只是通知我们内阁把它退回辽东镇即可。
你想,陛下近日敕封关羽关云长为协天护国忠义大帝,并钦旨明令由辽东镇在锦州府兴建全国第一座关帝庙,这不正是向四宇九州公开表彰你们辽东李氏一族的‘忠勇无双、恪守臣节’吗陛下的这番深意,你们懂了吗
李如松眼中泪珠滚滚而下:陛下之圣明洪恩,我等永铭不忘。
申时行蓦地双目一抬,两道锐芒向他凛凛然直射过来:另外,还有一事,你知不知道——李督帅在这份辩白书中附奏,建议陛下将你留在京师,为你择一清闲之职而安之,从此不用再回辽东,就近为君效力。你对此有何意见
白清卓在旁边听得清楚,立刻明白过来:李成梁这是迫于种种舆论压力,要把长子李如松主动留置在京作为人质,以此向朱翊钧示忠不二!可惜李如松刚刚还意气风发地表态要保疆卫国、马革裹尸,转瞬间便将落个郁居闲散、无事可为的境地!他心中一震,正欲为李如松开口直谏——而何远却在身畔暗暗拉住了他的衣角,拼命在劝止他,并朝张诚的方向努了努嘴。
白清卓心头微动,转睛看去,只见那张诚也是目光闪闪地紧盯着李如松,注意着他的所有反应。他心底即刻明白:申时行、张诚二人这是在代表朱翊钧试探李如松呢!于是,他也不好再多言什么了。
李如松在两大元老的灼灼逼视之下,神情大为恍惚,面色变了几变。他最后一咬钢牙,摊开手掌瞧了一番,而后双袖一振,扑通跪将下来,声音压得沉沉的:李某一介边卒,任凭陛下一切措置,哪怕让李某去午门做个甲士,李某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此话一出,阁室内顿时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寂之中,久久而无声。
半晌过去,申时行转过目光和张诚交换了一下。最后由他来出面收尾:陛下对你父亲的这个奏议尚在权衡深虑之中。你这段时间就在京师好好休假歇息吧。
李如松伏在地上,头也不抬,恭声而答:在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