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沈昭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指尖轻轻按压眼下淡淡的青影。她数到七下后停下,这是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仪式。镜中的女人有着苍白的肤色和略显消瘦的脸颊,黑眼圈在冷光下格外明显。昨晚她又梦见了母亲,梦里的黑河波涛汹涌,吞没了所有声音。
她打开水龙头,水温调到刚好38度——这个温度不会刺激皮肤,也不会让镜面起雾。水流冲刷过手腕时,她注意到自已左手小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痕,那是昨天修复古籍时不小心被纸页划破的。沈昭有个奇怪的习惯:总是忘记处理这些小伤口,任由它们自行愈合。
早餐是一成不变的半片全麦吐司和一杯黑咖啡。沈昭坐在厨房吧台前,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老式日历上。今天是7月15日,距离母亲的忌日还有一天。她机械地咀嚼着吐司,突然意识到自已又在数咀嚼的次数——二十七下,每次都是这个数字。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晨间仪式。屏幕上显示"黑河民宿-老陈头",这是本周第八次来电。沈昭盯着手机看了三秒,才按下接听键。
"沈小姐!"老陈头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他们明天就炸山了!工程队已经到了观测站门口!"
沈昭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怀表链。"我看到了新闻。"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不是说下个月才动工吗?"
"周家二少爷突然改了主意!"老陈头咳嗽了几声,"您要是还想看您母亲留下的东西,今天就得"
电话突然断线了。沈昭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直到听筒里传来忙音。她缓缓放下手臂,发现掌心全是冷汗。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到7的位置时,她猛地站起身,咖啡杯被撞翻在桌面上,褐色的液l在白色瓷砖上蔓延,像极了黑河支流的分布图。
博物馆的修复室里,沈昭机械地整理着工作台。她今天本该继续修复那套清代县志,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打开了抽屉最里层的暗格。那里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母亲站在黑河观测站门前,长发被风吹起,腕间的怀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张照片。
"又见面了。"
沈昭手一抖,照片飘落在地。周临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今天他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那道眉骨上的疤痕更加明显。他弯腰捡起照片,动作自然地像在自已家一样。
"1943年的黑河气象站。"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我父亲的书房里也有一张类似的。"
沈昭夺回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有事吗?"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冷硬。
周临川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阳光透过他耳廓上的银色耳钉,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观测站今天开始拆除。"他转过身,"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沈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紧张时会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怀表边缘,频率恰好是每分钟七次。此刻她的手指正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所以?"她强迫自已保持冷静。
"所以,"周临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我知道另一条进山的路。"
地图展开在桌面上,沈昭闻到淡淡的松木香。这是一张手绘的等高线图,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某个角落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7",旁边标注着"观测站后门"。
"为什么要帮我?"这是沈昭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声音里多了几分她自已都没察觉的动摇。
周临川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节奏恰好和沈昭的心跳通步。"因为我父亲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那个观测站。"他抬起眼,目光直视沈昭,"而我想知道真相。"
地下车库的灯光忽明忽暗,沈昭走向自已的车位时,发现周临川正蹲在她的车前。他今天换了双工装靴,鞋带系得很特别——每个结都留出完全相通的长度。
"1943年的黑河气象站。"他站起身,雨水从发梢滴到相纸上。沈昭这才注意到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车库的通风口传来雨滴敲击金属的声响。
"进山的路断了。"周临川指向照片背面手绘的地图,他的食指有块明显的烫伤疤痕,"但观测站后有条古道。"
怀表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沈昭看着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她发现周临川有个特点:说话时总会保持适当的身l距离,但眼神始终直视对方。
"明天六点。"她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周临川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已的机车。他的背影在昏暗的车库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后颈处露出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沈昭突然想起小时侯母亲说过的话:伤疤是命运留下的记号。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外面传来口琴声,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这个发现让她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像是有人在她心上轻轻拧了一把。
回到家,沈昭开始收拾行李。她有个强迫症般的小习惯:所有物品必须按照大小和颜色排列。三件衬衫整齐地叠放在行李箱左侧,右侧是必备的修复工具,每个镊子和刷子都有自已固定的位置。
当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怀表时,秒针正好指向7。沈昭突然想起明天就是7月16日,母亲去世整整二十周年。这个认知像一记重拳击中她的胃部,让她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沈昭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周临川正在机车后座绑一件旧雨衣——那是他父亲的遗物,口袋里塞着张字条:"可能会下雨——l"。他写便条时总会把"l"写得特别工整,就像小时侯父亲教他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