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所以,敲了两下门,完全没动静。
这是打算把她关在门外了。
她转身又远远瞧了瞧那门口,那大门早已关门上了锁,想跑也跑不掉。
不巧的是,此刻天色渐沉,看着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天气尚好,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就连天气预报也没有预告今日有雨,索性她没有带伞。
只是这时,这天色阴晴不定的仿佛顾书迟的心情。
顾书迟这人也就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十点刚到,她的手机就陆续来了信息,她气恼地蹲下身子,往那可怜巴巴的房檐底下又挪了挪——不过真要下雨也遮不住雨。
她翻动着屏幕,顾书迟趁乱还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最醒目的一条就是:【今天训练一下你回复我消息的能力。
】温舒白看到这里,整个人都快吐了,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对方是顾书迟,她真的会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幼稚无聊的十岁小孩。
【温舒白:顾老师,不可以放我进去吗。
】在这外面蹲着连本子都不好拿。
【顾书迟:不可以。
】温舒白眉头快拧成麻花了,赶忙切换了页面,也不知道这是上班来了,还是养祖宗来了。
这会儿进来一个电话,按照她第一天的工作经验,大概率又是催稿电话。
电话接通后,传来的却是一个女生的哭声。
“您好?”温舒白又瞄了一眼号码,并非昨日存过的号码。
那人在电话那头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重复几遍也就那句话,先还叫她温小姐,后来直接一口一个姐姐:“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她自己都是刚入职场的新人,被叫姐姐还觉得有些怪异,但工作时间说正事要紧,听声音想着对方大概也是个和自己一样初出茅庐的小女生,于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
那边抽抽嗒嗒片刻,终于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我们领导让我去对接顾老师,可是我根本联系不上顾老师。
说是之前的稿子我再不催来我就没工作了。
”温舒白深吸了一口气,难道顾书迟拖稿的英雄事迹还没传遍各大圈子吗,温舒白觉得,如果换作自己,管他是顾书迟还是谁,拖稿就该再也不合作,也不知道是谁成天在约他的稿子。
“是多久的稿子啊?”“挺久了,大概对接了有一年了,这商务说是很久之前我们领导亲戚上门和顾老师谈的合作,结果顾老师到现在也没交稿子。
”那女生说着说着语气又委屈了起来:“我也是听说,说我们老板不好意思去催也不好意思谈解约,就老让来公司的新员工去谈,说是谈不下来都要被炒掉。
”“你们和他没有商定过违约金吗?”说来也怪,按照顾书迟这个拖稿的频率,赔偿金应该早已是天文数字了,可是这些人只顾着催,没一个人提违约的事。
要真能赔钱估计还是小事。
“不是的,姐姐,听说和顾老师约稿是没有截稿时间这一条的反正我们没有。
“我这也是大三想着找个实习,之前和顾老师的助理们对接了好多次,但每次都没有结果。
“结果今天我的领导说我再谈不下来就直接开除我,我这都干了一个多月了,上哪里去找新的实习,开学学校就要查证明了我,我也是没办法。
”那女生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听见大三,看来也就比自己小一岁的样子,她此前的实习也是去的一个非常小型的广告公司,分配的美工岗位勉强还算跟她的专业沾边。
起码也是平安度过了。
这女生大概也就是新进公司,上层不把实习生当人看的,把这事儿推到她的头上,能办下来也不需要给什么升职升薪的奖励,办不下来就借口开掉再换下一个倒霉蛋儿。
反正年轻的倒霉蛋儿满大街都是,没人替他们悲催的人生喊冤。
想到这里,温舒白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
她自己和她又有何分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女生比她年纪小,算个学妹,所以心里滋生起一些同情来。
温舒白是个特别容易和别人共情的人,听着别人过得比她还惨,就忍不住想要大发善心地帮忙,其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但依然信口承诺一定替她将稿子催来。
然而责任刚刚揽到自己肩上,她立马就后悔了。
但那一头,那女生语气明显有些喜笑颜开了:“真的吗,太谢谢了太谢谢你了姐姐!”女生在那一头一个劲儿道谢,温舒白此刻却只想一头撞死自己。
真把自己当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了,对付顾书迟这种魔鬼——就凭她?刚挂断电话,她就在心里狂扇自己巴掌。
那个女生后来留了一个私人的联系方式给她。
这下好了,更甩不掉了。
她叹了口气。
这会儿院子里吹起了凉风来,顾书迟这别墅院内种的树木不算多,起风的时候会有簌簌的风声。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在背后盯着她,盯到她背脊发凉。
她左顾右盼起来,发现斜对着的别墅的角落,顾书迟正抱着双臂斜靠在那扇落地玻璃窗上看着她。
温舒白立马站起身来,跑到那玻璃窗前,朝着玻璃上敲了敲,大声喊了两句:“你放我进去!我有话说!”顾书迟家这落地窗材质好,隔音效果一等一,温舒白在户外张牙舞爪地吼了几句,他大概只能看到个口型。
于是顾书迟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示意她看手机。
她赶忙找到他那个头像框来,也不知道又犯什么病了。
【顾书迟:把我置顶了就放你进来。
】幼稚到没边儿了。
温舒白没想到,这么一大早上的,顾书迟就跟她纠结回消息这件事儿上了。
其实她觉得,如果自己是上司要求自己及时回消息是为了谈正事,无可厚非。
顾书迟这天天对着她犯病的算哪门子正事。
不过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进去把那密密麻麻的催稿排期给他说清楚才行。
于是她三两下将他那黑漆漆的头像置顶隔着玻璃晃给他看,他这才满意地去客厅开了门。
就跟能预见天色一样,温舒白前脚刚进去,后脚天上就哗哗啦啦的落下了雨来。
她但凡再和他多周旋几分钟自己应该就会被淋成个落汤鸡。
“怎么样,小助理,在外面蹲着的感觉如何呢。
”“你无不无聊啊。
”就跟小孩子似的,还得走一步哄一步。
“我无聊啊,就是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只好逗你玩儿了。
”他声情并茂的样子实在欠揍,不过温舒白顾及不上这么多,她看着被信息轰炸的手机冷静地翻了翻,又掏出自己的本子来:“你的稿子画到哪一家了?”顾书迟靠在玄关,似乎并不着急:“没画。
”没画?那么一大堆人在这里催,他就来句没画?“我不信,我看你画室不是地上扔了挺多稿子?”顾书迟眉头微微皱了皱,然而只是移开目光去:“以前的废稿而已。
”“所以你一点都不着急的?人家那么多人指望着靠你混口饭吃呢。
”“比如呢?”“比如——”她刚想说比如她,比如那个女生。
但除了他们这些入世尚浅的毕业生之外,好像其他人也只是把催他稿子当成职务的一部分——有就有,没有就继续等,工作总有别的事要做。
就像rita,虽然她是顾书迟的经纪人,虽然她也因为顾书迟的事头大,但自己的生活却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但她会。
“你别管比如谁,那就说那本漫画吧。
”那本漫画其实还放在那间房间的书架子上——离玻璃窗最近的位置。
虽然她并不愿意承认顾书迟其实就是漫画的作者,但是此刻证据确凿,由不得她来认为。
“那么多读者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你就这么冷血无情的?”这话是她自己的真心话,不是作为助理,而是作为粉丝。
如此不管不顾甚至都不出面说一句话只是让人干等着,似乎已经成了他顾书迟的习惯。
反正闹腾起来了他门一锁手机一丢,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
那女生后来还和温舒白浅淡聊过几句,她了解到的和顾书迟有关的事似乎都比她这助理多。
说是顾书迟这两年几乎拒了一切稿,大概也是因为业内都知道,他几年前的稿都还欠着。
虽说他那些传奇故事经久不衰,但是大家毕竟是生意人,谁会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去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呢。
大家也不过是想沾点他顾书迟大名的光,其实根本没几个人真的喜欢他的那些画作。
温舒白依然记得那门课,那老师拿顾书迟的画作作标杆,其实表情非常复杂。
周遭的同学都说看不懂不知道厉害在哪,那老师还是跟着教材将画作里的技法勉强剖析了一通。
顾书迟这人的作品色调一向偏暗色,像沼泽地的玫瑰和缠满荆棘的窗棂。
人家都说画作是画家心灵的窗户,但具体传达了什么却一直都由他人在解读。
温舒白那个时候就觉得,顾书迟大概心灵也就是如此——阴暗又潮湿,不知道经历过什么。
但传闻里的顾书迟一路顺达,根本不可能遭遇这些。
因此那个时候她和自己的同学都得出了这个结论:无病呻吟的炫技。
然而此刻,顾书迟的目光忽然沉了沉,像是注入一滩幽暗的死水看向她、质问她:“那你呢?你怎么就敢保证你自己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