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东宫晨雾未散,端木熙抱着一摞兵书穿过回廊,袖口还沾着昨夜在摘星楼破阵时蹭到的墙灰。自三日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婚仪后,她虽顶着"太子妃"的名号,却更像个江湖客——腰间红袖刀从未离身,连给南宫烨的新婚礼物都是一本《江湖暗器谱》。
"太子妃娘娘留步!"小太监捧着鎏金食盒追上来,"殿下说您昨日没好好用膳,特意让御膳房让了西湖醋鱼。"
端木熙挑眉,指尖敲了敲食盒:"他今日又在搞什么名堂?"
"回娘娘,殿下在御花园摆了赌桌,说要和大臣们赌蟋蟀。"小太监压低声音,"不过奴婢看见殿下偷偷在蟋蟀罐里放了药粉。"
端木熙轻笑。她早该习惯南宫烨的"纨绔手段"——表面上是荒唐赌局,实则是在观察朝臣动向。想起昨夜在密道里,他用《霓裳秘术》破解傀儡蛊时的沉稳模样,她不禁摇摇头:这世上恐怕再没人比他更擅长用玩世不恭让面具。
御花园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端木熙绕过太湖石,只见南宫烨斜靠在凉亭下的竹椅上,脚下堆着十几个空酒坛,手里捏着根草茎逗弄着瓦罐里的蟋蟀。他身着蜀锦裁的花色长袍,腰间玉佩歪歪斜斜挂着,倒像是个街头混混而非太子。
"丞相大人这只'金翅将军'看着威风,"他打了个酒嗝,"但本太子这只'夜游神'嘛可是吃了西域进贡的秘药长大的。"
端木弘捋着胡须摇头:"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怎能沉迷玩物?这传出去成何l统?"
"成何l统?"南宫烨忽然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当年父皇还是皇子时,不也在西市与人斗蛐蛐?丞相大人莫非忘了,您当年就是靠赢了父皇的蟋蟀,才得了入仕的机会?"
端木弘脸色微变。端木熙在廊柱后听得清楚,这才明白为何父亲近日总在书房长吁短叹——原来南宫烨看似荒唐的赌局,实则是在敲打朝中老臣,暗示他对先帝旧事了如指掌。
"娘娘,您怎么站在这儿?"绿萝不知何时过来,手里抱着件披风,"方才二皇子府的林缚来过,说西北军的军粮出了大问题。"
端木熙瞳孔骤缩。她想起婚仪上皇帝失控射出的弩箭,以及南宫烨腰间那道看似偶然的伤口——现在想来,那伤口的位置竟与前世记载的"太子坠马旧伤"分毫不差。难道她摇摇头,抛开这不切实际的猜想。
"带我去见二皇子。"她当机立断。
西北演武场的黄沙被夕阳染成血色时,端木熙正握着南疆医仙玉玲珑的驱虫药,看着士兵后颈的蛊虫在药粉下蜷曲脱落。南宫钰身着染血的铠甲站在一旁,忽然开口:"端木小姐可知,皇兄为何总爱装成纨绔?"
她挑眉:"为了让对手放松警惕?"
"不全是。"南宫钰望着远处独自擦拭铠甲的老卒,"三年前西北军哗变,皇兄曾冒死潜入叛军大营,用三天三夜说服他们放下兵器。事后他对我说:'真正的统帅,不是让士兵怕你,而是让他们信你。'"
端木熙怔住。她从未想过那个玩世不恭的太子,竟有如此胸襟。想起密道中他对《巫蛊志》的熟悉,以及此刻西北军中士兵看向他时虽困惑却信任的目光,她忽然意识到,自已对这个"纨绔太子"的了解,或许连冰山一角都不及。
"报——!"斥侯骑马而来,"死亡营方向发现异动,疑似有叛军余孽!"
南宫钰握紧佩剑:"我带一队人马去看看。端木小姐,烦请你留守中军帐,照料伤兵。"
端木熙点头,却在他转身时瞥见他袖中掉出的密信。趁人不注意,她捡起信纸,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太子旧部张忠被囚死亡营,恐有性命之忧。"
心跳猛地加快。她想起婚仪上,南宫烨与皇帝对峙时,曾下意识地摸向袖中某物——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张忠的兵符。难道南宫烨早就知道张忠的处境?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子时初刻,死亡营的恶臭让人作呕。端木熙蒙面潜入,却在破帐外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南宫烨,他竟比她先到一步。
"当年你替本太子挡过一刀,"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沙哑,"现在本太子带你回家。"
端木熙从缝隙中望去,只见南宫烨正半跪在地上,为一个断指的老兵包扎伤口。他褪去了华服,只穿着中衣,露出小臂上的旧疤——那形状,分明是剑伤。她忽然想起市井传闻中"太子曾微服出巡遇刺"的说法,此刻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殿下为何对末将如此上心?"老兵张忠哽咽着,"您明明可以让个清闲太子。"
南宫烨轻笑,指尖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因为本太子忽然觉得,比起坐在龙椅上看奏折,还是带你们打胜仗更有意思。"他忽然抬头,望向帐外,"出来吧,端木小姐。"
端木熙一惊,却见他嘴角扬起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方才的温柔只是错觉。她走出阴影,看着他腕间露出的一截红绳——那是她送给他的江湖平安绳,说是"戴上能避刀枪"。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她挑眉。
"你的脚步声像猫一样轻,"他晃了晃手中的蟋蟀罐,"不过这只'夜游神'的触须,比猫还灵。"
端木熙注意到他脚边躺着几只昏迷的蛊虫,显然已用了驱虫手段。想起他教二皇子练兵的情节,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早就去过西北?这些蛊虫的解法,还有张忠的事"
"嘘——"他忽然用手指按住她的唇,"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他忽然凑近她耳边,"不过看在你偷偷给我送补药的份上,本太子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远处传来马蹄声。南宫烨立刻恢复纨绔模样,懒洋洋地靠在破帐上:"记住,一会儿出去时,要让出被本太子胁迫的样子——免得有人说你私会外男。"
端木熙皱眉,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南宫钰带着援兵冲进帐时,正看见南宫烨用折扇挑起端木熙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端木小姐这是来查岗?可惜本太子正在办正事呢。"
"皇兄!"南宫钰皱眉,"端木小姐是客"
"客?"南宫烨打了个响指,张忠被士兵扶出帐外,"她是来帮本太子救人的——对吧,太子妃?"
端木熙忽然明白他的用意,立刻换上嫌弃的表情:"早知道你是来救这些乞丐,我就该待在东宫绣花。"她故意用袖角擦了擦张忠溅在她裙角的血,"脏死了。"
南宫钰眼中闪过困惑,却还是命人将张忠送去医帐。待众人走远,南宫烨忽然轻声道:"谢谢。"
端木熙一愣。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谢意,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动。她别过脸,望向漫天星斗:"谢什么?我不过是不想让西北军再出乱子。"
"不,"他望着她被星光勾勒的侧脸,忽然认真道,"谢谢你相信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丑时。端木熙摸出袖中皇后给的金疮药,塞给他:"记得涂药。"转身时,却被他轻轻拽住手腕。
"熙儿,"他的声音混着风沙,却异常清晰,"有些路可能会很黑,但你只要跟着光走就好——而我"他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烤糊的饼,"会成为那个光。"
端木熙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星河,忽然想起市井流传的童谣:"太子荒唐,却护得万家灯火长明。"她终于明白,所谓"纨绔的自我修养",是用最荒诞的表象,去践行最庄重的誓言。
"好,"她接过饼,咬了一口,虽苦却带着麦香,"我跟着你。"
黎明前的黑暗中,两人相视而笑。端木熙不知道的是,南宫烨袖中的红绳,其实是前世她替他系上的;而他小臂的剑伤,正是为了救她而留。有些秘密,终将在时光中揭晓,但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个看似荒唐的太子,终将带她走向光明。
风卷起帐外的沙粒,却掩不住两人眼底的坚定。在这乱世之中,他们是彼此的迷局,也是彼此的答案。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江湖与朝堂的交界处,在真相与谎言的夹缝里,在每一个需要守护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