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江山与君皆妄 > 第9章

温府·夜半
夜色如墨,一轮残月被厚重的云层半掩着,只透出些许惨淡的光晕。温府高耸的围墙在黑暗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墙头的琉璃瓦在微光中泛着冷冽的青光。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不久,街巷中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的寂静。
盐池故意放重了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在温府后墙外的小巷中,手中还拎着半壶未喝完的桂花酿。他仰头灌了一口,任由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前襟。浓烈的酒气在他周身弥漫,连呼吸都带着微醺的热度。
"好酒好酒啊"他故意高声嘟囔着,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确认四周无人后,盐池眼中醉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鹰隼般的清明。他随手将酒壶抛到墙角,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借着这一声响的掩护,他足尖轻点,身形如燕般掠起,黑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就在他即将翻越墙头的刹那,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下方传来。盐池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形,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踩到一团毛茸茸的黑影。
"喵——"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夜空。
盐池稳住身形,低头对上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绿光的猫瞳。那黑猫通体如墨,只有胸前一小撮白毛,此刻正弓着背,尾巴高高竖起,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它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仿佛能洞穿盐池伪装的醉态。
"嘘——"盐池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左手却悄然从袖中滑出一粒花生米。他指尖轻弹,花生米破空而出,直射黑猫面前三寸的地面,激起一小撮尘土。
黑猫敏捷地跳开,却没有如寻常野猫般惊慌逃窜,而是停在假山旁,回头深深看了盐池一眼。那眼神中竟似含着一丝人性化的讥诮,随后才优雅地甩了甩尾巴,无声无息地隐入假山后的阴影中。
"这温府连猫都成精了不成?"盐池低声咕哝,抬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他贴着回廊的阴影前行,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木质地板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腰间原本悬挂的玉佩早已摘下,只余一身紧束的夜行黑衣,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得利落干脆。夜风拂过,带来庭院中晚桂的甜香,却也掩不住盐池鼻尖捕捉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温雪衣的闺房烛火已熄,雕花窗棂紧闭,唯有轻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然而西厢的书房却反常地亮着微光,窗纸上映出一个纤细的人影,时而低头,时而仰首,似乎在对着什么喃喃自语。
盐池眯起眼睛,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掠上屋檐。他倒挂在檐角,借着夜色的掩护,将眼睛贴近窗缝。年久失修的窗棂间有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缝隙,恰好能让他的视线穿透进去。
书房内,温雪衣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仅着一件单薄的藕荷色寝衣。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勾勒出她尖削的下颌和略显病态的面容。她的指尖正轻柔地抚过案上一幅墨迹未干的画像,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画中风月王爷银发如雪,垂落在肩头,唇角含着一抹温雪衣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温柔笑意。那笑容太过美好,以至于与现实中的冷峻王爷判若两人。
"王爷"温雪衣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您为何从不肯这样看我?"
她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收紧,指甲在画纸上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毫无预兆地,她抓起案上的朱砂笔,狠狠在画中人唇上抹过。鲜红如血的颜料晕染开来,将风月原本浅淡的笑意染得妖异非常。
"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只有她!"温雪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颤抖,"那个贱人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
话语戛然而止,温雪衣猛地捂住嘴,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转而走向书房角落的多宝阁。
盐池屏住呼吸,正想调整姿势看得更清楚些,却听"咔嗒"一声轻响——温雪衣转动了多宝阁上一个看似普通的青瓷花瓶。随着机关启动的沉闷声响,一道暗门在书架后缓缓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待温雪衣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暗门后,盐池又耐心等待了片刻,确认她短时间内不会返回后,才轻巧地翻下屋檐。他学着温雪衣的动作转动花瓶,暗门再次开启,一股浓郁的檀香混着某种药草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险些打了个喷嚏。
密室内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盐池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四壁挂满了风月的画像——或立或坐,或笑或冷,甚至还有几幅是他在战场上的英姿。这些画像笔触细腻,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每一幅都倾注了作画者近乎病态的痴迷。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画像中人物的眼睛都被细如牛毛的银针钉穿,下方贴着写满扭曲咒文的黄符,朱砂的痕迹在烛光下宛如干涸的血迹。
"疯得不轻啊"盐池轻啧一声,声音压得极低。他的目光扫向密室中央的祭坛,那里点着七盏长明灯,火光幽蓝,不似寻常烛焰。
祭坛上摆着一尊诡异的银像,雕刻的竟是风月被锁链缠绕的模样。银像做工精细,连风月眉宇间的冷峻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却因扭曲的姿势而显得格外诡异。像前供着三只青花瓷碗:一碗盛着暗红液体,盐池凑近嗅了嗅,是新鲜的人血无疑;一碗装着几缕银发,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显然是取自风月本人;最后一碗里泡着一枚羊脂玉佩——正是春祭那日风月佩戴过,后来莫名遗失的那枚。
盐池伸手欲取玉佩查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玉面,忽然顿住。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密道深处传来,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低沉的交谈声。他迅速闪身躲到祭坛后方,借着长明灯幽蓝的火光,他看到祭坛底部刻着一行北狄文字:
"以心为祭,缚魂永世。"
门被推开,温雪衣的绣鞋踏入视线。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只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上涂着北狄贵族特有的靛蓝色花纹。
"三王子说过,这'锁魂咒'需以活人精血为引,"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异域腔调,"温小姐准备好了吗?"
温雪衣毫不犹豫地掀起衣袖,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红色。"只要能得到他,"她的声音因狂热而颤抖,"多少血我都给。"
盐池屏住呼吸,看着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把蓝纹匕首——刀柄上镶嵌的狼头徽记与刺杀风月的刺客所用一模一样。匕首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就在男子举起匕首的瞬间,盐池袖中的暗器已经滑入掌心。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来,他这才意识到密室中的檀香有问题。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却在后退时不慎碰倒了一盏长明灯。
"谁在那里?"男子厉声喝道。
盐池知道不能再等,他猛地掷出三枚银针,同时身形暴退,向暗门冲去。身后传来温雪衣的尖叫和男子愤怒的咒骂声,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冲出书房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雾开始笼罩温府的花园。
他必须赶在天亮前离开,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带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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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寅时三刻
东方的天际刚泛起一丝蟹壳青,摄政王府的重檐歇山顶还沉浸在浓稠的夜色里。风月静立在紫檀木雕花窗前,指尖摩挲着一枚冰晶凝成的棋子。棋子在他苍白的指腹间缓缓转动,折射出幽蓝的冷光,像极了北境永不消融的冰川碎片。
"主上。"阴影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一名暗卫单膝跪在青玉砖上。晨露浸透了他的夜行衣,在砖面洇开一片深色水痕。"盐侧君昨夜潜入温府,至今未归。"
风月指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冰棋子"咔"地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他垂眸凝视着那道裂痕,银白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随他去。"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谈论窗外的落叶,可案几上的烛火却突然剧烈摇曳起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北狄三王子的人到哪了?"风月忽然转身,银发如瀑般扬起,发尾扫过案几上那封缄着朱砂印的密信。信笺上淡淡的昙花香混着女帝惯用的龙涎香气息,在晨风中若有若无地浮动。
暗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已混入西域商队进城,但"他迟疑地压低声音,"他们带的沉香木箱里有活物。"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衣角,"影卫们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像是"
"狼。"风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烛光在他血色渐浓的瞳孔里跳动,"拓跋宏还是老把戏。"银制护甲划过案几,在紫檀木上留下三道细痕,像极了野兽的爪印。
转身时,他的银发拂过那封密信。信纸边缘的朱砂印鲜艳欲滴,恰似那日梅树下,妄月指尖沾染的胭脂。风月忽然按住心口,玄色锦袍下的肌肉骤然绷紧。蛊毒的红纹如活物般自颈侧蔓延而上,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诡谲的图腾。
"主上!"暗卫膝行两步,腰间佩刀撞在青玉砖上发出脆响,"要不要请沈国公"
"退下。"
待沉重的雕花木门重新合拢,风月猛地抓起案上冰裂纹瓷壶,将整壶冷茶当头浇下。琥珀色的茶汤顺着他锋利的眉骨流淌,在下颌凝聚成珠,最终坠落在早已湿透的前襟。铜镜中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瞳孔已完全化作血色,像两滴凝固的朱砂悬在寒冰里。
醉仙楼·午时三刻
正午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棂,在黄花梨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盐池懒洋洋地翘着腿,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案几上。符纸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朱砂绘制的咒文扭曲如蛇。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沈寒舟执着一把青竹节壶缓步而入,月白色的袍角拂过门槛,带起一阵清苦的药香。他斟茶的手突然顿在半空,茶汤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漩涡。
"这是"沈寒舟的指尖悬在符咒上方,修剪整齐的指甲微微发颤,"北狄皇族的'锁魂禁术'。"他猛地抬头,茶汤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需以至亲之血为媒才能生效。难道风月王爷他"
"你猜?"盐池突然前倾身体,手肘撑在案几上。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眼中却毫无笑意。窗外惊起一群麻雀,翅膀拍打的声音如同骤雨。一片灰羽飘然而落,正落在符咒中央。
"沈国公,"盐池用筷子轻轻拨弄那片羽毛,声音压得极低,"你说陛下若知道"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枕边人是敌国皇子"羽毛突然被筷子刺穿,"会先砍他的头"手腕一转,"还是先碎他的心?"
沈寒舟凝视着那片被钉穿的羽毛,茶汤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色。窗外又一阵扑棱声,惊飞的鸟群掠过醉仙楼的金字招牌。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怕"沈寒舟放下茶盏,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哀鸣,"先碎心的是陛下自己。"
雅间陷入死寂,唯有茶烟袅袅上升,在阳光里勾勒出转瞬即逝的图案。楼下突然传来胡商吆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北狄口音。盐池和沈寒舟同时转头望向窗外,阳光在他们脸上投下相同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