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绣归位》
花轿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陆瑶伸手触碰轿壁,掌心触到的不是焦木,而是柔软的绸缎——赤绣嫁衣的布料。轿顶垂下的红绸自动缠上她的手腕,将她捆在轿内的木架上,绣线顺着静脉爬向心脏,每根丝线都在小声重复:“替嫁女,归位了。”
“疼吗?”
细如蚊呐的女声从头顶传来。陆瑶抬头,看见轿顶绣着幅完整的往生图:七名女子依次走进花轿,金链铃铛嵌入轿底凹槽,最终化作槐树的年轮。每幅画面里,新娘的脸都在逐渐模糊,唯有最后一格清晰无比——正是她此刻的模样,颈间戴着与陆巧云相通的锁魂铃。
“我们等了你十年。”
左侧传来布料摩擦声。陆瑶扭头,看见轿帘缝隙里挤进来半张腐烂的脸,是三十年前本该替嫁的姨妈。她的金链已全部嵌入轿底,胸口的并蒂莲绣纹正在渗出树胶,将她与花轿内壁融为一l:“陆家每十年收养一个养女,用我们的血喂饱槐树,这样真正的血脉就能躲在祠堂里生孩子——”
话未说完,轿身突然剧烈晃动。陆瑶听见槐树断裂的巨响,轿外传来陈叔的哭喊:“阿瑶!当年巧云托梦给我,说养女血能毁了绣线的根!你看族谱最后一页——”
族谱?陆瑶这才发现,花轿地板上散落着无数碎纸,正是她在槐树洞捡到的残页。她拼命用指甲抠起一片,借着轿内诡秘的红光看见:“民国二十年冬,陆氏捡养女于槐树洞,颈后朱砂痣合‘替嫁纹’,故立血契:养女代嫁,血脉永继。”
原来,陆家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养女的血才能激活诅咒,而真正的亲生女儿,早在百年前就被偷偷送出了南城。陆瑶后颈的朱砂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陆家为了让养女符合“替嫁命数”,用绣针刺出来的血印。
“他们骗了我们所有人!”姨妈的身l突然崩解,化作无数绣线缠上陆瑶的脖颈,“现在槐树死了,往生轿要靠你的血活下去——”
轿帘“唰”地掀开。陆瑶看见外界的暴雨停了,石牌坊倒在泥泞里,“往生不返”四字裂成两半,露出后面的乱葬岗——那里密密麻麻全是坟头,每个坟前都插着半截金链,链尾连着的,正是赤绣嫁衣的残片。
而陈叔正跪在最前方的坟前,手里捧着个漆盒,盒中躺着枚发黑的铃铛——与她腕间消失的那枚一模一样。“这是巧云的铃铛!”他浑身是血,“当年她被活埋时扯断了金链,只要毁了最后一枚铃铛,就能烧掉绣线的根!”
陆瑶低头,发现自已的嫁衣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原本的七枚铃铛只剩一枚,链尾连着的不是腰带,而是棵盘根错节的槐树,树根正从她心口钻出来,顺着轿壁生长。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赤绣嫁衣”,根本就是槐树怨灵的化身,每代替嫁女都是它的养料,金链铃铛则是锁住怨灵的活扣。
“想毁了我?”
嫁衣突然发出尖啸。绣线化作千万根毒针射向陈叔,陆瑶拼命挣扎,用牙齿咬断手腕的红绸。鲜血滴在轿底的凹槽上,竟让刻着“陆瑶”的凹槽开始融化——原来,养女的血不仅能激活诅咒,也能腐蚀往生轿的根基。
“陈叔!把铃铛扔进槐树洞!”她抓起轿内的碎族谱,发现最后一页画着幅简图:槐树洞底有口古井,井下埋着赤绣嫁衣的初胚,只要用养女的血浇灌,就能烧掉百年血契。
陈叔听懂了她的眼神。他踉跄着爬向槐树洞,身后的绣线穷追不舍。当他将铃铛扔进井里的瞬间,整个乱葬岗发出地动山摇的轰鸣,槐树的残根开始燃烧,火焰中浮现出历代替嫁女的身影,她们腕间的金链逐一崩断,化作火星飞向天际。
陆瑶感觉心口的树根在萎缩。她撕开嫁衣,发现内衬上绣着的七名女子名字正在消失,最后只剩下“陆巧云”三字,字旁多了行新血字:“养女已替,血脉当绝。”
“不——!”
远处传来陆家祠堂方向的惨叫。陆瑶知道,这是真正的陆家血脉在承受诅咒反噬。但她顾不上这些,因为嫁衣正在她眼前融化,露出轿底的真相:那里刻着半首童谣,正是母亲生前常哼的那首——
“赤绣缠,槐树哭,养女替嫁断血脉;
锁魂铃,七道符,往生不返归棺木。”
最后一个字消失时,花轿彻底崩塌。陆瑶摔在泥泞里,看见陈叔颤抖着递来半幅残破的婚书,上面盖着陆家与李府的双重印章,却在“陆巧云”的名字旁批注:“养女,非亲生女。”
原来,百年前的替嫁,从一开始就是陆家为了保全亲生女儿设下的局。他们收养女、刻朱砂痣、设金链诅咒,不过是想用外人的血延续自已的命脉。而陆瑶,正是第三十七个被选中的替死鬼。
“阿瑶!”
微弱的呼唤从石牌坊后传来。陆瑶转身,看见黑纱女人——不,是真正的姨妈,正从槐树灰烬中站起,她的皮肤不再溃烂,腕间的金链也已消失:“槐树死了,嫁衣毁了,陆家的诅咒……该结束了。”
她指向远处的陆家老宅,那里正腾起熊熊大火,与十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火中飘出无数红绸,每片都绣着“养女”二字,却在接触到雨水的瞬间化作飞灰。陆瑶知道,这是历代替嫁女的怨灵终于得到了安息。
低头看时,她腕间的红痕正在消退,只剩下淡淡的并蒂莲印记,像朵即将凋零的花。陈叔捡起地上的锁魂铃,铃身已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养女血,破万咒。”
原来,解咒的钥匙从来不是毁掉铃铛,而是养女自愿献祭的血。但陆瑶没有死,她打破了百年的循环——因为她在最后一刻,选择了用自已的血腐蚀诅咒的根基,而不是成为嫁衣的囚徒。
雨停了。乱葬岗的上空浮现出一道彩虹,却带着血色的边缘。陆瑶知道,诅咒或许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她让槐树怨灵明白了一件事:养女不是棋子,她们的血,既能喂养诅咒,也能烧毁一切不公。
当她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望去,石牌坊的废墟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座新的墓碑,上面刻着:“历代替嫁女之墓
陆瑶
立”。碑前放着件干干净净的红绸嫁衣,没有绣线,没有金链,只有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并蒂莲,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泪,却也像新生。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