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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弯当空,于嘉留下一封信给竹桥,闪身跃入了一间女子闺房。
扇了煽鼻尖周围的空气,小声咕哝着“脂粉味好浓”,去往衣箱翻出一身桃粉色的月华裙。
换上后,她对镜妩媚地作了个揖。
裙子的设计很是大胆,轻纱材质让女子的正面身形若隐若现,双侧开衩至大腿,内衬绣花里裤,料子薄得令她不禁感叹——真是大胆!等重梳了发髻,于嘉窈窕地走出房门,打算与徐大人来个偶遇。
天色已暗,霓虹通亮的梨香楼共两层,在红绿青纱的掩映下风情万千。
迎面一个老鸨带了个女子摇曳走来,那女子步摇上镶嵌着翠鸟羽毛,行走时如流云般飘逸。
老鸨推开门扉,对屋内奴仆说:“今天香扉姑娘挂牌,要好好拜拜牛女二星,只盼得御史大人是个懂风情的好官人,好好疼我的女儿。
”于嘉与房门隔得不远,又因着老鸨嗓门大,“御史”二字格外清晰。
她知道,这个绰约美人就该是李郎中为徐渭准备的。
等众人撤离,屋内只留了香扉姑娘一人。
于嘉闪身进到房内,先是打晕美人塞进衣橱里,再推开窗露出一点小缝,琢磨着带徐大人从二楼逃离的路线。
心里有了计较,她转身坐回香案前,呷了口热茶,静静等着他。
听到咚咚咚的上楼脚步声,于嘉估计来人不止徐渭一个,就戴起面纱来,以防老鸨再一道挤进来。
果不其然,老鸨先迈进门。
指着于嘉,对门外的人堆笑道:“大人们,小女已梳妆好了,她可是我们楼里数一数二的美人,第一次挂牌,还请大人怜惜。
”于嘉走上前身子微幅:“见过两位大人。
”随之眼睛慢慢抬起,看向中间那人。
他,眼神微挑,带着文人特有的桀骜。
一身黑青色常服穿出了广袖长衣的气度,袖笼上印有金线云纹显得十分矜贵,束腰处绷紧的衣料勾勒出精瘦腰身,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身旁还杵着一个身材微胖的络腮胡,就是户部李郎中。
李郎中双眼微眯,黏腻的眼神粘在于嘉的上身傲人处,拍掌连连说,“好好好,徐大人今晚好生休息,我先走一步。
”徐渭侧身拱手:“嗯,李大人慢走。
”门一关,挡住了外面查探的眼神。
徐渭转身打量了房间,深吸了口气吩咐她:“掐了熏香。
”于嘉看窗外还有人影,就照他说的做。
“可要奴替大人更衣?”徐渭皱眉看了她一眼,双手放平,等着她伺候。
走近他时,自己身高不及他肩膀,双手抚在他外服领口处,抬眼看他,就见对方明显一怔。
于嘉心下了然,显然这个寡情老成的徐大人并不习惯与女人如此亲近。
只有这么近,她才注意到,他的黑色瞳孔较常人更深邃,里面像是卷了层层浓雾。
脱去外服,随即将手放在他的云纹挂玉的腰带上,他压低声音:“我自己来。
”于嘉慢慢放手,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动作,渐渐发现对面人的耳垂微红,解腰带的长指顿了顿,欲盖弥彰的清嗓子:“你先上床。
”她凑近故意逗弄,对他耳畔软声回复:“奴,等着官人。
”暖烘烘的热气扑到耳边,徐渭压抑着心底即将一涌而上的怒意。
从进门起,这个面纱女子就胆大地直视他,脱个外服,竟柔若无骨的探起前身轻擦自己。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忍住没有将她推倒在地。
只能让自己将心绪放在拉拢李郎中赈济百姓的事情上,转移怒火。
李郎中刚刚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自己对已结私盐案的彻查情况,明面上看似是对探案过程感兴趣,但是隐隐又觉得他笑容不达眼底。
眼下,只能和这个女人虚与委蛇,尽量逢迎李郎中的喜好,毕竟同道中人好说话。
又后悔,这次赴宴该把木琴带着,而不是派他去夜访李郎中的外室。
当初想的是:如果文的不行,就抓住把柄逼李郎中就范。
木琴是多次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去的随从,自补了御史的官缺,查案凶险,全靠武艺了得的木琴。
于嘉脱去面纱和外服,只留内里的小衫,看床下那人迟迟不动,心里也犯急,自己有一箩筐的话要告诉他,于是软语催促:“官人,春夜微凉,赶紧上床来吧!”一句话将徐渭从思绪里拔出来,心情沉重地躺在了外侧。
粉帘帐内,徐渭仰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脂粉气息,身旁的女人更让他感到不适。
他出身于绍兴的簪缨世家,父祖都曾为朝廷三品大员,后来归乡隐居,徐家在当地也是赫赫有名的望族。
而他自己,十岁时便因仿扬雄《解嘲》作《释毁》,以文采名震绍兴。
这样自幼矜贵长大的男子,又怎会看得上风尘滚打的女子?与她同床共枕,更是令他难以忍受。
他默默安慰自己,只需熬过这一晚,骗过李郎中后,明早与木琴汇合后便可启程直奔京城。
不料,那女子竟不知廉耻的倾身过来,将手指嘘放在自己的双唇上,青丝大半散落在他的枕边。
他正欲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狠狠推开,给她一点教训。
与她纤细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手掌筋骨分明,就在他的手完全覆住她的手腕时,她才低声开口:“徐大人,莫声张,李郎中不会帮你赈济百姓的,今晚是在做局要杀你。
”她半倚在他胸前,说话时一直注视着身下这人清俊的五官,他有着高挺的鼻子,思考时浓黑的眉毛紧皱在一起,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惯常严肃的人。
尽管点明了他的处境,还是被狠狠推开了。
于嘉就势而倒,微微翘起小嘴,吐出甜腻的责怪:“还真是不解风情的徐大人啊!”前世他也是这样,位极人臣后,总有巴结的人往后院塞莺莺燕燕。
可这人就是像刚才这般,美人越美推拒得越狠。
趴在他的书房檐角实在无聊,最开心的便是看他惩治送上门的女人,给她的猫生带来很多趣味。
是她!徐渭心底闪念!“你究竟是谁?一会神棍一会女姬的,意欲何为?”他的嘴角下沉,带着几分肃杀阴沉。
“我是来救你的。
木琴不在你身边,你很难一人从梨香楼里闯出去。
”于嘉为取信于他,特意提到了木琴的名字。
估计连李郎中都不知道有木琴这号人。
此话一出,让徐渭心下一沉:难道木琴暴露了?“徐大人,眼下十万火急,再不走,恐怕李郎中会直接闯进来绑了你,咱们就再没机会出去了。
”“你是谁,如何知道?”他可不随她的心意,一定要她挑明了身份。
这也正常,徐渭若是毫无警惕之心,也不可能日后一步步登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她看他揪着自己身份不放,迟迟不肯配合,心里也有点急了。
“我是漕帮人,我们集合了各大商会赈济百姓。
昨日也是想邀你为帮众开堂授课私盐刑罚判例。
”汗意渐渐浸湿了后背,这帐子密不透风,再被这一双深邃的眸子从上方紧紧盯着,于嘉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来。
这突然的动作,打了徐渭一个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脖颈。
“你……”他的手指收紧,纤细的脖颈几乎被他一只手完全绕住。
于嘉说不出话,也不能直接给他踢出帐子,怕打草惊蛇,真有点投鼠忌器的感觉。
她双手用力掰他的单手,但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
两人挨得近,于嘉施展不开。
她越挣扎,那只大手越是掐得紧,呼吸渐渐局促起来。
情急之下,她腾出一只手,在他手背上凌乱地画出了慈善会的纹样:“双手托举着一枚水滴”。
脖颈上的力气明显小了些,她终于能勉强挤出声音:“慈善会。
”因声音太小,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字是哪个,喑哑的声音催促:“说话。
”显然,他方才也用了力,声带紧绷,声音显得格外压抑。
她背侧过身,好一顿咳嗽。
等平复了下呼吸,再不敢逗弄这个咆哮的小狮子,直接说出了善堂的名字:“慈善会。
”徐渭知道这个善堂,他时刻关注着清剿私盐后民生的情况,这几天这个善堂在津沽各处搭建了盐棚,赈济穷苦百姓。
他咬牙反问:“为何找上我?”似乎自己是他砧板上的肉,一个不满意就咬死了!“因为你恶名缠身,还与恩师割席,自绝了朝堂上清贵一派的照拂,除了合作慈善会,你别无他法。
而慈善会仅是一个民间商会,朝堂上的两派都很难与我们合作,奸相一派对清剿私盐深恶痛绝;而清流们因你之故也不愿意轻易下场与奸相打擂台。
”想到缘由,他点点头。
“凭你,怎么救我?”于嘉看他理所当然的模样,连道歉都不会,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整整他,真的太委屈自己了。
“可与女子恩爱过?”听到这话,轮到他噎语了,他不料这女子实在大胆。
他的薄唇似乎天生含笑,微微上翘,冲淡了那眉间的阴沉之色:“愿闻其详,如何骗过外边盯梢的?”于嘉身体前倾,两手抓握住他的大手放于自己腰间,见他又皱起眉,于嘉笑意直达眼底,轻启朱唇道:“当然是做有情人该做的事啊!”基于对他前世的了解,他该是不喜女子触碰。
也许是因为阉刑的自卑,但总感觉不全是,他骨子里的桀骜,让他瞧不上菟丝花一样的美人。
他生气了,于嘉的报复得逞。
固住他的手,不让离开自己的腰间,接着牙疼似的哼叫:“嗯,嗯,嗯……”徐渭盯住她做作的表情,耳朵里充斥着梨香楼里特有的眉声,虽是没有真发生什么事,但光是“视听”两感再外加手部传来的热气,也令平日讲求“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脸颊泛红。
嘴里磕巴的只能“你,你……”看到他吃瘪的表情,终是忍不住眉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面色铁青的徐渭甩开她的手,径直躺下,还特意背过身,奉行:眼不见心不烦。
于嘉也没乘胜追击,兵法有言:穷寇莫追!嘴上也没停,大概半个时辰,这一套“独角戏”终于骗过了门口盯梢的人,人影离了窗口,该是向李郎中报信去了。
于嘉一脚踢在侧躺人的腿上,低声说:“赶紧起来,他们走了。
”她嗖地下床,打开衣橱,将藏在衣橱里的“香扉”抱到床上,用被子裹成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模样。
无视徐渭的吃惊,没等他问,便朝他头上扔去一件鹅黄色衣衫。
哼,前世你虽对我有恩,但现在的你,老娘看着顶顶心烦!她嫌弃地说:“换上女装跟我走。
”两个“女人”从后窗跳出,直奔停放恩客马匹的马场,沿路于嘉也没闲着,惊险地躲过几次楼里巡逻的龟公和李郎中的暗哨,还不时低头捡了几块趁手的石头。
这些也被徐大人看在眼里,心知这个女人刚刚与自己逗弄都是伪装,看她轻盈的步态和躲避来人的机警,应该也是有武艺的江湖人。
虽她声称是慈善会的,但也不能尽信她,需得早早与她分开!马场是有打手看门的,防着恩客夜晚提了裤子逃单,或是楼里姑娘逃跑。
于嘉夜晚视力清奇,不知是承了“原主”的,还是因为前世做了白猫的缘故。
一个石头解决一个,于嘉迅速放倒看门的几人,随后与徐渭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不要直奔京城!”她策马低声警告。
“为何?”徐渭,总喜欢质疑她的好心。
她又没法解释。
如果直接说锦衣卫现在有可能在回京路上截堵你,他又会连着问个没完。
逃命呢,哪有时间给他讲明白,直接用行动堵他的嘴。
她一马当先,与京城官道背向而驰,让徐大人殿后吃灰吧!徐渭跟着前边的女人,虽她身上有诸多疑点,但的确现在不是查问的好时机。
天大亮了,官道上渐渐有挑夫身影,前方是热河厅,也是京城屯兵田的城池。
进城前,路旁有一个茶铺,两人连夜奔行,自觉离津沽很远了,一路也未见李郎中和锦衣卫两方的人,于嘉心下大安,停马交给伙计,扬声道:“来点吃的。
”徐渭也跟她坐在一桌,谨慎地打量隔壁几桌人。
她看他神色有异,隔桌探过头,没有出声仅用眼神觑着他,意思是:怎么了?他用手蘸了点杯中的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李”字。
明面上的敌人,于嘉能分辨得出来。
但是乔装打扮,混入群众里的敌人,她实在不擅长。
看来,桌上的食水碰不得了。
她抬头,不错眼地与徐渭对视,希望他这个时常逃命的,灵光一现拿个主意。
还好,徐渭没让她等太久,眼神瞟到隔壁桌的马匹上。
她点点头,眼神坚定地等他一跃而起,紧跟着一起跑。
第一次两人有了默契:都赞同抢别人的马。
他们的马估计刚被店小二加了料,跑不远了。
但隔壁人一直瞄住他们的动静,没等他们碰到马,一条长锁链就飞向徐渭,他一个翻滚躲开了攻击。
很明显,这帮人的攻击对象是徐大人。
她快步跑到马前,突然一人从侧方挥刀砍来。
于嘉双手撑住桌面,一个侧翻跃到了桌子对面,随即掀桌而起。
对面人挥刀劈开,不意躲过了桌子,却被砸来的板凳击中,瞬间晕倒在地。
于嘉捡了他手里的长刀,腾身上马,驱马前去接徐大人。
只见围住他的五人,各个高手,徐大人勉力应承着。
于嘉恨不得一个闪身,就能支援他,可毕竟隔了距离,还有人挥刀拦她,她策马侧身躲过,正巧瞥见身边仅留了一人的李郎中。
她当下立判,劫持李郎中比救徐渭容易,很可能没到他的近前,他就已被那5个高手劈成纸片人了。
她迅速抓起一颗石子,朝李郎中身边的侍卫掷去,那人应声倒地。
下一瞬,她的刀已架在了李郎中的脖颈上。
她朝前方厮杀的几人大声喝道:“住手!再不住手,别怪我杀了李应龙!”李郎中也是个软蛋,被踢了几脚,就颤巍巍地配合:“住手啊!放下武器。
”“徐渭走过来,其他人不许动。
”她厉声威胁,眼睛紧盯着四面围过来的人。
再踢一脚,李郎中接着喊:“听她的,谁乱动,我杀他全家。
”徐渭不顾伤臂,一手持剑,路过的马匹都被砍伤了马腿,马嘶声乱作一团。
等到了近前上马后,于嘉一剑削了李郎中的头发,他大“啊”了一声,没用地昏了过去。
两人再度逃离包围圈。
她是有私心的,回想起昨晚李郎中黏腻的眼神,削发只是小惩大诫。
入了热河厅,两人彻底安全,既躲过了李郎中的追杀,也错过了锦衣卫的截堵。
缓过神,于嘉这才想起:留信给竹桥约了各大商会明日举行赈灾揭幕仪式。
可自己这副样子,贸然回去会被李郎中的人堵个正着。
她叫了店小二,一番耳语,又付了一块银锭。
这一幕刚好落入换回男装的徐大人眼里,只不知,她吩咐店小二去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