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锋十几岁就去了部队当兵,训练和实战都拼尽全力,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却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炸弹炸伤,左腿粉碎性骨折,反复做了几次手术,还是不能恢复如初,虽然不需要坐轮椅,但左腿不能受力,走路的时候就有点跛。
也是因为腿伤,他才被迫退伍回家,刚开始在汽车厂里干活,后来赶上改革开放,鼓励发展个体经济,为了响应政策号召,就带着几个朋友在郊区开了一家维修店。
他在部队里也学了些电路知识,常见的家具、电器、小汽车都能搞定,国营工厂里的机械出了故障,也会请他帮忙看看,赚钱其实不少,但确实没有国营厂的铁饭碗稳定,这时候大家对个体户的接受度也还没那么高。
尤其家里还有个在上小学的弟弟,说难听点就是拖油瓶,所以他的婚事才一直被耽误了,年近三十还是个单身汉。
早几年看他年轻能赚钱,还有媒婆会上门说亲,可是女方话里话外都嫌弃他是瘸子、嫌弃他弟弟是个累赘、嫌弃他父母早亡家里没有帮衬,甚至问他婚后能不能把弟弟送走,陆锋只好跟媒婆表示自己不想结婚,别再给双方添堵了。
遇见江乐阳完全是计划之外的意外,可是在这个年代,女孩子的名声太重要了,又是自己走错房间在先,陆锋必须负责。
其实也不仅是出于责任感,那天江乐阳站在前面维护他的时候、被她摸到胸口的时候,陆锋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所以他回家准备了好几天,今天就是想上门来提亲的。
陆锋到市区就先去了张书记家里,陆家父母都不在了,但是提亲这件事总需要有长辈出面。
两家有些故交,前几年张书记的老婆还在为他的婚事操心,听说这小子终于开窍了还挺开心,可是一听对象是江乐阳,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们跟江家也是多年的邻居了,乐阳这小姑娘挺不容易的,老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些年她也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她好像有心上人了……”陆锋端着水杯的手一紧,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对男女之事的确不开窍,光想着自己要上门提亲,压根没考虑到江乐阳会不会同意。
“江同志她……在和别人处对象吗?”“小年轻的事我们也不好细问,但她跟供销社的小曹的确走得挺近的,你俩……那啥的那天,小曹也来了。
”“不过那个小伙子不太靠谱,跟好几个女青年都不清不楚的……”陆锋的心跟着书记老婆的话往下坠,他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走错房间,不仅毁了江乐阳的清白,还会影响江乐阳的恋爱。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原本带来提亲的礼品好像都成了笑话,万一江乐阳真的不愿意,自己总不能强娶她。
张书记夫妻还在跟他说江家的情况,就听见了尖锐的吵闹声。
大院里没什么隔音,平时谁家吵架、打孩子都听得一清二楚,江家窗户都没关,从江连宗开始提高音量震慑江乐阳,陆锋就已经听见了。
原本张书记还拉着他,劝他别去过问别人的家事,可是陆锋隔着窗户看见那一巴掌落在江乐阳脸上时,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江连宗面前,直接一把握住了挥落下的鸡毛掸子,手心都被震得发麻,但还是坚定地护在江乐阳身前。
“我愿意娶她。
”陆锋的左腿不方便,走快了姿势更奇怪,甚至还有点站不稳,江乐阳能看见他的右腿因为承受大部分重心而微微摇晃,握着拐杖的左手青筋鼓起,费力才能稳住身形,但依旧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
江连宗想把鸡毛掸子抽回来,可是使上全身的力气也抢不过陆锋,自己还差点没站稳,抬眼看见张书记夫妻也站在自家门口,只好松了手。
何莲生怕被书记看了自家的笑话,赶紧笑着把人迎了进来,又劝了江连宗几句,让他坐下好好说。
陆锋这才回身把江乐阳扶起来,看着她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断了线似的泪珠子,想帮她擦眼泪又怕冒犯了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一看他这副样子,张书记夫妻也就明白他的心意了,主动开口说道:“乐阳脸都哭花了,赶紧回屋里洗洗,小陆你也去帮帮忙,我们长辈聊聊家常。
”陆锋原本还想说说提亲的事情,但是还没开口就接收到张书记的眼神,也不再多说什么,扶着江乐阳往里屋走,将人扶到床边坐下之后,又赶忙端着洗脸盆去后院接水,连毛巾都拧好了才递给江乐阳,偏偏舌头跟打结了似的,全程说不出半句话。
方才的坚定泄了气,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江乐阳,怕她哭,又怕她把委屈憋在心里。
江乐阳的情绪其实缓过来不少,她会争执、会流泪,更多是作为旁观者匆匆看过原身的遭遇,就像看电影时会和主角共情一样,但实际上她自己生在新时代,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电影的情节结束,她也就回到现实了。
看见陆锋忙前忙后,把毛巾叠好了递给自己之后,双手又找不到地方放,甚至都不敢跟自己坐在一起,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还疼吗?要不我出去买根冰棍,你冷敷一下?”江乐阳擦了擦脸,还是火辣辣的疼,不过她也没那么娇气,冰敷完估计也会肿,索性就凑合把湿毛巾叠起来,敷在了右边脸颊上。
“不用麻烦了,我没啥事。
”这话落在陆锋耳朵里就成了逞强,他方才亲耳听见了江乐阳的哭泣,听见那么响亮的巴掌声,听见江家父母要用她去换彩礼,怎么可能没事。
陆锋的父母还活着的那几年,一家四口的生活还算温馨,他自己又是男儿身,并没感受过重男轻女,很难想象江乐阳的处境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本来还在因为江乐阳有对象的事情纠结,可现在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陆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江乐阳再开一次口。
“江同志,我刚刚说我愿意娶你,是真心话,只要你愿意,我今天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你父母那边我会去谈。
”江乐阳仰着头看向他,又指了指墙角的小板凳,“你坐着吧,这样跟你说话累脖子。
”看他拄着拐忙前忙后,江乐阳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两人也不熟,她也不好开口多问,只是想着别让他站得太累。
“哦哦,好……”陆锋拉过小板凳坐在床边,板凳有点矮,他坐下之后反而比江乐阳矮了一头,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微微仰头看向江乐阳的方向,还想接着问她答不答应。
“咱们才第二次见面,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就要娶我啊?”内里始终是现代人的芯子,江乐阳并不认为同床共枕的两个人就必须结婚,更不认为走入婚姻会是逃离原身家庭的途径,但她也明白自己需要一定程度地顺应目前的环境,才能好好生活下去。
陆锋如果能帮到自己,江乐阳也不会拒绝。
听到她的问话,陆锋也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赶紧开口。
“我叫陆锋,今年二十八岁,初中学历,以前当过兵,退伍之后自己开了个维修店,只是个体户但是收入还行,家里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个弟弟在上小学,在学校里成绩一般,但是挺听话的。
”“这些天我在家准备了提亲礼,怪我没有提前打听你家里的情况,也没提前知会你,张叔说会帮我跟你父母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商量。
”“我家里没有长辈,很多规矩我也不太懂,反正都听你的。
”“还有,我……”陆锋的手搭上自己的左腿,他的条件本来就不算好,再加上这条腿,怕是要把江乐阳吓跑了。
可他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我这条腿,是残疾的……”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江乐阳,也不想逼着她和自己结婚,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江乐阳,低着头等待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