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摘下斗笠扇风时,苏小荷正盯着他马车轮毂上干涸的泥块。那些赭红色黏土裹着几片岩青兰的碎叶——这是只有北麓悬崖才长的野茶。她突然想起前日暴雨冲垮了进山的路,茶商们该急得跳脚了。
"姑娘这屋子"李正抹了把脖颈的汗,目光扫过歪斜的窗框,"怕是撑不过今年雨季。"
苏小荷踢开脚边松动的青砖,惊起几只潮虫:"李老板可见过用陈年普洱茶砖砌墙的库房?"她弯腰从墙缝抠出块黑褐色土块,"您闻闻,这是不是勐海熟普的樟香?"
茶商鼻翼翕动,三缕长须突然抖了抖。苏小荷暗笑,哪有什么茶砖,不过是正午的时侯把捡来的茶渣混进泥里。但足够让这个在烈日下跋涉半日的老茶客,闻出三分真意。
"冬暖夏凉倒是真的。"她引着李正踩上东墙根,湿润的凉意立刻顺着布鞋爬上来。这是今早新挖的引水渠,山泉在墙基下汩汩流过,"三伏天正午,这屋里能比外头低五度。"说着摸出块冰凉的青石贴在他腕上。
李正眼皮一跳。苏小荷知道这触感让他想起大理地窖——茶商们最梦寐以求的天然仓储环境。她突然掀开地窖木板,霉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兰花香:"上个月收拾出半斤受潮的银针,您猜怎么着?居然转化出蜜韵了。"
茶商终于蹲下身,指尖捻起地窖壁的白色结晶。苏小荷心跳如擂鼓,这是她两个时辰前熬煮井水析出的盐霜,但足够以假乱真。果然听见对方喃喃:"返盐现象"
"二十五两。"她突然报价。
"姑娘说笑呢?"李正抖着袍子起身,"镇上三进院子也不过"
"您看这梁。"苏小荷抄起竹竿戳向房梁,惊落簌簌尘灰里竟飘下片完整的茶叶,"二十年前我爷爷从南诏运来的金丝楠,防虫防腐。"其实不过是普通松木,但足够让茶商想起马帮传说中的"茶仓神木"。
讨价还价的拉锯战持续到日头西斜。苏小荷突然掀开灶台上的草帘,露出她用野蜂蜜、艾草和茶枝调配的熏香。青烟腾起的刹那,整间屋子弥漫着雨林晨雾般的清润气息。
"十八两现银,地契现在就要。"李正掏钱袋的手在发抖。
苏小荷却用脚勾过竹篓,露出底下潮湿的苔藓:"再加五两,告诉您北麓岩茶的近道。"她早注意到对方车辕挂着开山斧,斧刃沾着新鲜的铁线蕨汁液——那是绕开塌方山道的标记。
当李正马车消失在暮色中时,苏小荷对着月光轻咬银锭。凉意渗进牙关的刹那,她摸到钱袋底部黏着的茶芽——顶级蒙顶甘露,够在当铺换二两碎银。果然茶商都爱留后手。
残月升到老槐树梢时,苏小荷摸黑翻进祠堂。供桌下第五块青砖的缝隙里,埋着原主母亲临终塞进的玉佩——今早记忆复苏时,她突然记起妇人染血的指尖曾在地上画过祠堂方位。
"找到你了。"冰凉的玉佩贴着掌心那刻,前厅突然传来门轴转动声。苏小荷闪身躲进幔帐,看见舅母举着油灯在祖宗牌位前跪下:"列祖列宗莫怪,我们也是为苏家香火"
他看见舅母将一百两银子偷偷放在牌位后面,然后再次磕头之后,举着油灯离开了。
黑影从幔帐处出来,从牌位后面拿出来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冥婚的契约还有一百两银子,没想到原身还是蛮值钱的,她掂量着布包,心生一计,借着祠堂的蜡烛,将冥婚的契约看了个清楚,然后将一百两放进自已的口袋里。
她看了看外面的月亮,时间不早了,还是要赶紧计划行事。
油灯把里正的影子抻成扭曲的巨人,投在糊着旧黄历的土墙上。苏小荷盯着他指间转动的铁核桃——那是用三钱银子从县衙师爷那儿淘来的,核桃缝里还嵌着去年秋税的米浆。
"女子独行有违祖训。"村长蘸着唾沫翻动泛黄的族谱,算盘珠声混着更漏在屋里打转,"何况你爹娘新丧,按例该守孝三年"
苏小荷忽然伸手按住族谱某页:"洪武二十四年,苏氏女秋娘代父应役,率三十妇孺押送皇粮进京。"指尖划过虫蛀的墨迹,"您曾祖亲批的文书,现下还在县衙架阁库收着吧?"
铁核桃戛然停止。苏小荷知道戳中了要害——上个月替里正晒文书时,她见过那卷用朱砂标着"特例"的牒谱。果然见村长喉结滚动,像吞了颗带刺的枣核。
"再者说,"她突然掀开窗板,月光泄进来照亮墙角堆着的麻袋,"今年春汛冲毁官道,村里已经欠了三百石修路粮。"麻袋突然簌簌作响,蹿出只灰毛老鼠,"若秋后凑不齐,您这镶银的户房钥匙"
村长猛地合上族谱,震得灯花爆响。苏小荷趁机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我若留下,开春就是吃白饭的。但若是拿着引路文书去县衙备案——"她抽出张泛红的桑皮纸,"按《盛京户律》,主动消籍者可抵二十石粮。"
这是她穿越第二天发现的漏洞。当时在祠堂翻到的赋役黄册里,夹着张前朝减免丁税的敕令,墨色被虫蛀得斑驳,却足够让眼前的老人瞳孔震颤。
"你要去哪?"里正提笔时,笔尖在砚台里转了九圈。
"沧州投亲。"苏小荷面不改色。实则今日,她跟茶商打听到往南的商队。
文书按完朱印那刻,更漏恰好报子时。苏小荷躬身去接,突然指着账册某处:"您家老三在渡口收的船税,记的是每船三十文吧?"她笑得像只偷到油的小鼠,"可昨天陈货郎说,实际收的是五十文。"
村长手一抖,朱砂滴在"准"字上,洇成血似的红痕。苏小荷小心吹干墨迹,这滴意外落下的印泥,正好模糊了文书有效期——她进城后要改的,可不止这一个破绽。
苏小荷看着引路的文书到手了,回想着这穷乡僻壤的村子里,赶紧跑路才是要紧的。
子时的梆子声还在山坳里打转,苏小荷已经摸到村口老槐树下。树洞里塞着的包袱沾着露水,里头除了一双千层底布鞋,还有半块能当暗器使的硬炊饼——这是她用祠堂供品调的包。
"死丫头果然要跑!"暗处突然窜出个黑影,酒气混着蒜味扑面而来。苏小荷后撤半步,手中火折子精准戳中舅舅腕间麻筋,这招是她上辈子防狼课学的,用在醉汉身上效果拔群。
装着萤火虫的竹筒骨碌碌滚进草丛,星星点点绿光霎时炸开。舅舅挥舞的柴刀砍中虚影时,吓的嘴里嚷嚷着:“鬼火,鬼……鬼火”
本就喝多了的舅舅,哪里经受得了这样的吓唬,酒气瞬间消散,紧接着一股子刺鼻的腥臊味传来,他吓得腿肚子转筋,连跑带爬一股脑的溜走了。
苏小荷拍了拍手上的灰,哪里有什么鬼火,不过是萤火虫,但是现在古代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而萤火虫就喜欢出没在坟地附近,所以他家都说是这是冥界的火种,又称之为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