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冬
七星寨的雪像被天公揉碎的骨粉,簌簌地往人间倾泻。曾国宇的军靴碾过冻成冰雕的断指,那些青紫色的指尖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断裂的指甲缝里凝结着暗红的冰晶,像某种诡异的珊瑚。
三天前滇军在此覆灭时,山坳里炸开的血雾将松针都染成了暗褐色,此刻倒伏的树干上还嵌着半枚弹片,锯齿状的边缘挂着半截肠衣,又被新雪覆盖成起伏的坟茔。
"四少爷,鹰嘴崖的冰"柳临峰的皮帽结记霜花,喉结上的陈年刀疤在寒风中泛着青紫,话未说完就被西北风撕碎。车队碾过冰层下的冻尸,咯吱声里混着游魂般的呜咽,某具尸l腹腔里冻结的蛆虫簌簌掉落,在冰面上滚成细小的珍珠。少年按住腰间的勃朗宁,他看见焦土里斜插着半幅湘绣旗袍。
少年单膝跪地时,冰渣顺着呢子军装往下淌,左肩未愈的枪伤渗出血珠,在雪地上绽开数朵红梅。女人左腿自膝盖以下化作肉糜,青缎旗袍开衩处露着两节森森白骨,右臂却还如铁箍般勒着青布包裹。曾国宇的鹿皮手套刚触到包裹,指尖突然传来温热震颤——竟是个活物。
托"女人喉间血泡漫过他鹿皮手套——这是他早上刚从三哥那里得的,上面还带着股窑子里呛人的脂粉味。
而女子身上混着硝烟的栀子香,却像极了养母每年清明洒在祠堂的香灰。他见女人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染血的指甲在他掌心划出三道血痕。
他凑近想听她说什么,女人却已经咽了气,身边的青灰包裹里,昏睡中的女娃微微抽搐。两岁孩童瑟瑟抖着,襁褓中的领口掖着一方帕子,角落处绣的是一株白芷草下头几个小字,八月十九。
她还不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母亲。
马蹄声破开雪幕时,曾国宇已用狐裘裹住女娃。前方大哥曾国刚策马截断车队,枣红大氅是干涸的人血色,马鞭梢头粘着片冻硬的人耳。
曾国刚是家中老大,出生在动荡时代,家中只有老实巴交的母亲没白没夜的种着望不到头的大烟叶,收成却不如人意。父亲只管胡混,实在活不下去,干脆拉了些兄弟,占山当了土匪。
曾国刚没读过几天书,脑子却灵光,手也黑,24岁,父亲马上风作死了自已,他接过山寨,大烟叶换了枪,直接拉起一支队伍,改弦更张,大当家自封了个司令。
"四弟好兴致,捡个赔钱货耽误军务?"他也不下马,俯身揪住少年后颈,铁腥味喷在对方苍白的耳廓:"阿泰说军饷账目不对你这手套倒是新鲜。"
少年瞳孔骤缩。三天前百花巷的惨案在眼前炸开:三哥慌乱的抓着养母的衣摆抖如筛糠。
"这批盘尼西林要赶在"柳临峰恰到好处展开清单。
车队旁边的木车突然倾斜,油布裂口处滚出青灰的尸首。军需官张开的嘴里插着半截铅笔,正是三日前核对磺胺数目用的那支。
大哥冷笑一声。
"喂完野狗,记得去院子里跪着醒醒神。"大哥的马蹄碾过军需官爆出的眼球,身后曾国刚的副官甩出绳套,精准套住弹坑边挣扎的野狗,畜生呜咽着被拖进雪雾。马队卷起的雪粒子迷了少年记眼。少年喉结动了动,怀中小团循着热气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柳临峰默默将冻僵的旗袍女子拖进弹坑,磺胺药箱下的军徽在暮色中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