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起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三顺没个正形地歪在太师椅上,两条腿高高翘在柜台边。
“我爷爷呢?”苏云起皱眉问道。
“楼上歇着呢。”三顺懒洋洋地答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云起手里的油纸包,“哟,云起哥带什么好吃的了?”
“啪”的一声,苏云起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福来叔给爷爷的玫瑰酥,没你的份。”转身要走,又猛地折回来,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又在我店里倒腾你那些假货了?”
三顺嬉皮笑脸地竖起一根手指:“就一只镯子,真的!那大姐非要买,拦都拦不住……”
“下回再让我逮着,”苏云起用油纸包戳了戳他脑门,“我就告诉顺婶,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别呀云起哥!”三顺急忙拽住他的衣袖,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孝顺嘛,为了攒钱给她娶儿媳妇!”
苏云起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柜台后,取出一个蓝布小包:“顺婶的银戒指修好了。”说着将戒指放在柜台上,顺手把一张半成品的银羽毛推到工作台角落。
“多谢云起哥!”三顺抓起戒指,一溜烟跑向对面——那是他们母子经营的陶瓷铺子。街坊们都管他母亲叫“顺婶”,母子俩的铺子虽小,倒也生意不断。
苏云起目送他离开,确认店里再无旁人,这才拎着那两包玫瑰酥饼,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就在苏云起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时,门帘轻响,原野悄无声息地踏入了“云栖阁”。
他目光扫过整个铺面——不过方寸之地,几条黄花梨陈列柜错落摆放,将空间利用得恰到好处。中外古董杂而不乱,明代的青花瓷与欧洲怀表比邻而居,宋代的铜镜旁摆着波斯彩釉盘。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银器展示柜。每件银饰都独占一格,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原野俯身细看一枚缠枝莲纹戒指,指腹不着痕迹地擦过内侧——果然摸到极细微的錾刻痕迹。这种纯手工的錾花技法,如今会的人可不多了。
原野的指尖在距离工作台三寸处骤然停住。
羊皮垫上,那片未完工的银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原始的光泽。原野的呼吸凝滞——
羽脉间的錾痕看似随意,实则每一道都精准追随着羽毛天然的纹理走向。这种独特的交错錾刻法,正是“错羽纹”最核心的工艺奥秘:当光线照射时,层层叠叠的錾痕会折射出幻彩般的流光,宛如真正的羽毛在阳光下翩然起舞。
“这不可能……”原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悬在银羽上方,迟迟不去触碰。
三年前的日内瓦珠宝展上,周氏家族最后一件“错羽纹”胸针拍出两百万欧元的天价。当时所有专家都断言,随着最后一位老匠人的离世,这门传承百年的工艺已然绝迹。如今市面上流通的,无一不是二十年前的老物件,件件价值连城。
他下意识摸出手机,镜头对准银羽时,心中波澜暗涌,这间藏在青石板巷弄深处的破旧作坊,怎么会重现周氏的不传之秘?
一个可疑的联想闪过——上个月临川古董交流会上,那件让工几可乱真的赝品金钗,会不会与这里有关?
镜头咔嚓一声轻响。
银羽的錾痕在闪光灯下,突然折射出一道妖异的虹光。
楼上突然传来木质楼梯的吱呀声。
“这位客人,可是看上什么了?”一个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从二楼传来。
原野抬眼一看,窄道的楼梯上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虽年迈却身形挺拔,目光深邃严厉,手里握着一柄老旧的黄铜烟斗,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袅袅上升,一股岁月的厚重感扑入眼幕,古镇,老人,旧阶梯。
老人缓步下楼,步伐异常缓慢,右腿似乎不听使唤,只能吃力地拖着前行,粗糙的手指深深扣进扶手的凹痕里。
原野站在原地未动,冷峻的目光追随着老人蹒跚的身影,耳边只剩下鞋底与木阶摩擦的沙沙声。
老人走到原野面前时,用烟斗轻轻敲了敲柜台,火星四溅,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这位客人,可是看上什么了?”老人直视原野的双眼,语气生硬。这不是一个招呼客人应有的态度,倒像是要赶人出去。
原野轻轻的捻起那片银羽,“我想买这个。”
“这是我孙子的让着玩的,客人请挑选货架上物件。”老人布记皱纹的手突然按在柜台上,青筋凸起。
“老人家,”原野向前倾了倾身,“我就要这个!”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锋,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原野则纹丝不动地迎视着。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烟斗里升起的青烟都停滞在半空。柜台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耳机里突然传来陈大川急促的声音:“原队,那边监视到鸭舌帽从茶馆后门出来了,抓不抓?”
原野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柜台前的老人却对他眯眼微笑。
“既然是件半成品,那我先预订了。”原野语气平常,随手在柜台放下一张素白卡片,上面仅印着一串电话号码,“希望贵店完工后通知我。”
转身离开时,他的步伐明显加快。“别打草惊蛇。”他压低声音对陈大川说,“我这边有新发现,你们继续跟踪,务必拍到正脸。”
待原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苏云起才从小阁楼缓步而下。他拾起那张卡片,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爷爷,这人是警察?从茶馆就一直跟着我。”
“嗯。”苏世忠微微颔首,“无妨。枕溪的水虽不深,贸然蹚进来也够呛人的。”
苏云起敛去了那副世故的笑容,眉眼间骤然冷峻如霜:“他为什么留下电话?”
“直觉。”苏世忠凝视着那片银羽,目光深沉,“此人应该知道些什么,而且笃定我们会联系他。”
“呵。”苏云起冷笑一声,指尖一弹,卡片旋转着落回柜台,“看来是时侯引狼入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