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商倾九阙 > 第6章

霜枫商号的飞钱票流通月余,扬州城的米价像被抽了筋骨的蛇,渐渐软了下来。夜霜枫蹲在城西米市的粮囤后,看慕容雪商正用算筹在地上画“谷价波动图”,二十八根竹筹分作七列,对应扬州七县的存粮量——这是她根据铁算翁秘档改良的“均输棋盘”。
“永丰粮行还剩一万两千石糙米。”慕容雪商敲了敲最中间的竹筹,上面刻着“官仓”二字,“他们囤在城南的地窖,通风口用的是琅琊王氏的‘盐引砖’,防潮却不透气,再囤半个月,米就要发霉。”
夜霜枫摩挲着玄铁算盘,算珠在“十二”与“三十”间跳动。他早让李疤子带着漕工扮成货郎,在粮行地窖周围叫卖“防潮樟木箱”,箱底暗格藏着微型吸湿器——那是慕容雪商根据波斯琉璃干燥术改良的机关,能吸走地窖潮气,却让粮食表面看起来霉变。
“时辰到了。”他忽然抬头,看见王老大带着二十个农户扛着飞钱票冲进米市,票面上的算珠暗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按咱们教的喊,别停!”
“永丰粮行的米发霉啦!”王老大扯开嗓子,掀开随身带着的米袋,里面是掺了焦麦麸的糙米,“上个月我去送货,看见地窖渗水,米袋子都长绿毛了!”
围观百姓一阵惊呼。慕容雪商趁机放出信鸽,鸽尾系着的油纸在风中展开,竟用隐形墨水画着“霉米害命”四个大字,经阳光一照,清晰地投在粮行门匾上。这手光影戏法是跟波斯商队学的,专门用来制造舆论。
“各位乡亲!”夜霜枫登上石碾台,玄铁算盘敲出急促的节奏,“霜枫商号的预购契今日兑现,凡手里有票的,不管米价涨跌,都能按八十文一石拿粮!”他抖开盖着商号三方印的账册,“瞧瞧这流水,咱们收的粮全存在漕运码头的新仓,通风闸用的是连环船闸同款齿轮,老鼠都钻不进去!”
米市沸腾了。永丰粮行的护院想阻拦,却见李疤子带着五十个漕工抬着“霜”字商旗赶来,旗角的铜铃刻着算珠图案,每走一步都发出“噼啪”响,像极了算盘声。护院头领脸色铁青,正要拔刀,街角突然转出辆骡车,车上堆满盖着吏部火漆的文牍——是夜鸿羲的人来查账了。
“来得好。”夜霜枫低声对慕容雪商说,“把咱们的‘期货契约’样本递给他们,重点指‘保价条’和‘霉变免赔’款。”他知道父亲这是借查账之名施压,却不知早将计就计,把契约条款写成了《工部律例》的补充说明。
吏部差役刚接过账册,永丰粮行的地窖方向突然传来巨响。慕容雪商的机关术起了作用——吸湿器吸走潮气后,地窖墙体因干湿不均出现裂缝,二十石发霉的糙米顺着裂缝涌到街上,腐米味混着雪气,熏得人皱眉。
“看吧!”王老大抓起一把霉米,“这就是他们囤的粮!霜枫商号不要霉变米,咱们也不买!”百姓们跟着起哄,有人捡起霉米砸向粮行匾额,“永丰”二字很快沾满污渍。
护院头领再也忍不住,抽出黑蛟纹弯刀冲向夜霜枫,却被慕容雪商的机关梭缠住脚腕。她甩出的银丝上系着微型算珠,正是钱印雏形的九宫图造型,弯刀手踩上去便滑倒在地,逗得围观百姓哈哈大笑。
“够了。”吏部主事终于开口,他盯着账册上的“期货契约”,发现条款里引用了昭明二十五年的《谷米平粜令》,“夜霜枫,你私设商号虽不合规矩,但契约条款倒也合规。不过——”他压低声音,“你父亲问你,《货殖天机卷》里的‘飞钱密押术’,何时呈送户部?”
夜霜枫心中一凛,表面却笑道:“待商号的连环船闸通过工部验收,自然会将密押术奉上。”他知道这是父亲在试探,密押术若交出去,飞钱票就成了官票,霜枫商号的命脉便被掐住。
米市的风波直到黄昏才平息。夜霜枫带着慕容雪商走进城南的“老槐树酒肆”,这是铁算翁新的联络点。酒肆掌柜擦着算盘,递上半块烤饼:“二皇子的幕僚刚才来过,说要出高价买你们的吸湿器图纸。”
“他们想毁了证据。”慕容雪商啃着烤饼,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青铜小鼎,鼎身刻着算珠组成的“霉”字,“我在吸湿器里加了机关,一旦强行拆解,就会流出靛青,在粮袋上印出‘蛟’字——黑蛟帮的蛟。”
铁算翁从二楼下来,手中铜算盘敲着节拍:“小友可知,你们的期货契约已传到金陵,五姓七望的钱庄正在商量对策。琅琊王氏的盐引最近走了漕运,用的正是你们的霜枫闸。”他忽然指向酒肆梁柱,上面暗刻着商道九印的方位图,盐印的位置标着“淮南盐仓”,漕印旁注着“霜枫闸已得残片”。
夜霜枫心中一动,想起母亲遗书中的“盐印在仓”。淮南盐仓正是琅琊王氏的根基,若能在盐政上做文章,必能牵动全局。但眼下首要任务是彻底击溃永丰粮行,让二皇子在漕运之外的粮市失去垄断。
“明日让波斯商队的阿巴斯放出消息,说西域缺粮,愿用香料换扬州糙米。”他对慕容雪商说,“再在契约里加条‘海运损耗由商号承担’,农户们没出过海,最怕货物损失,这条能让他们放心。”
“我再做些‘算珠验米器’。”慕容雪商补充道,“只要把米放进铜盒,转动算珠,就能测出霉变比例。农户们拿着这玩意去粮行验货,永丰的霉米就藏不住了。”
是夜,霜枫商号的账房亮如白昼。慕容雪商趴在地上,用算筹摆出淮南盐仓的地形图,夜霜枫则对着铁算翁新给的账册,推算琅琊王氏与二皇子的利益关联——盐引换木料,木料换漕税,漕税养私兵,形成闭环垄断。
“要破这个环,得从中间的‘木料’入手。”夜霜枫忽然敲醒算珠,“淮南官木场的存料,当年被二皇子倒卖,现在应该存在黑蛟帮的私港。咱们让李疤子带着漕工去‘借’木料,就说修缮闸口要用,按市价三倍付钱——用飞钱票。”
慕容雪商眼睛一亮:“这样既断了他们的木料财源,又让飞钱票流通到私港,等于在二皇子的地盘插钉子。”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在破庙捡到的钱印雏形铜钱,“你说,这铜钱上的九宫图,会不会对应着淮南盐仓的机关?”
雪,又开始飘了。夜霜枫站在闸口,看漕工们正用新制的“算珠验米器”检查粮船,铜盒转动的声音与水流声交织,像一曲商道的赞歌。他知道,米市这一仗,表面是击溃了永丰粮行的囤积,实则是在昭明的商业体系上砸开了第一道裂缝——让百姓知道,商贾不仅能逐利,还能制定公平的规则。
三日后,永丰粮行被迫开仓放粮,米价暴跌至六十文一石。夜霜枫带着慕容雪商去收最后一批预购粮,看见王老大背着米袋,眼角泛着泪光:“活了五十年,头回知道,算盘珠子也能给咱老百姓撑腰。”
回程路上,慕容雪商忽然指着运河上的官船:“是夜首辅的座船,他去淮南巡视盐政了。”船舷上,父亲的身影映着残阳,显得格外孤寂。夜霜枫摸着玄铁算盘,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教他打官算,说“算盘分阴阳,官商不同路”。如今他终于明白,商道的阴阳,不是对立,而是相生——通则两利,堵则双输。
雪停了,运河水面映着满天星斗。夜霜枫数着算盘上的算珠,算的不是盈利多少,而是明日要送往西域的粮船数量,要签订的新契约条款,还有——如何让商道九印的传说,不再是门阀的私藏,而是天下商贾的共同信仰。
慕容雪商蹲在船头,用算筹在霜面上画着新的机关图,旁边放着从永丰粮行地窖找到的盐印残片。她忽然抬头,朱砂痣在月光下像颗跳动的赤珠:“你说,等咱们集齐九印,真能让这昭明的朝堂,为商贾改弦更张么?”
夜霜枫望向远方的霜枫闸,闸门上的青铜牌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上面的玄铁算盘图案,像一只张开的手掌,托着整个商道的未来。他忽然轻笑,算珠在掌心转出清亮的节奏:“或许不用九印归位,只要咱们每走一步,都让算珠响在百姓心里,让契约刻在商道上,这朝堂……”他望着渐明的东方,“自会为咱们开一扇门。”
晨雾中,第一声漕工号子响起,惊飞了梢头寒鸦。霜枫商号的商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的算珠图案,正指向淮南方向——那里,是盐印的所在,也是他们下一场商战的。而夜霜枫知道,无论前方是盐铁的壁垒,还是门阀的绞杀,他手中的玄铁算盘,都将带着万千商贾的希望,在这昭明末年的棋盘上,落下一颗又一颗改变时代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