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激光测距仪的显示屏上炸开,齐晏用袖子擦了第三次,水渍反而晕染得更开。百年钟楼的哥特式尖顶在暴雨中像一柄生锈的剑,刺向青江市铅灰色的夜空。他调整呼吸,再次将红色光点对准台阶边缘。
"十二、十三"
数字在屏幕上定格时,齐晏的拇指僵在了记录按钮上方。雨水顺着他的安全帽边缘滴落在设计图上,墨线在纸上晕染开来,像一条条突然活过来的黑蛇。他抬头望向面前这道盘旋而上的楼梯,喉结滚动了一下。
"老陈!"齐晏的声音在空旷的钟楼里撞出回音,"设计图标注是十二级台阶没错吧?"
年近六十的钟楼管理员从工具间探出头,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搪瓷缸。茶垢在杯口结成褐色的环,和他指甲缝里的污渍颜色相同。"齐工,图纸还能有错?民国二十二年德国人建的,一毫米都不带差的。"
齐晏没说话,只是把测距仪转向老人。显示屏的蓝光在对方浑浊的瞳孔里跳动,老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茶水溅在褪色的工作服上。
"这楼梯"老陈用袖口擦着嘴,"以前就有人数错过。"
风突然从钟楼顶层的观测窗灌进来,齐晏的设计图哗啦作响。他按住图纸,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好压在一道修改痕迹上——那是他三天前用红色签字笔圈出的疑问:台阶高度存在3毫米误差。
现在这3毫米变成了第13级台阶。
齐晏蹲下身,指尖触到最新一级台阶的边缘。与其他泛着包浆的青石不同,这一级表面粗糙得像新打磨的,指甲划过时会带起细小的石灰。他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束在石材接缝处停下——那里有刀刻的痕迹。
"1943716"
雨水突然变得密集,敲打彩绘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密码。齐晏摸出相机,调整到微距模式。取景框里的日期刻痕突然扭曲了一下,仿佛有阴影从石缝里渗出来。他按下快门的瞬间,整座钟楼响起齿轮咬合的轰鸣。
"当——"
大钟毫无预兆地自鸣一声,震得齐晏手一抖。相机显示屏闪烁两下,跳出"存储卡错误"的提示。他正要查看,老陈的搪瓷缸突然砸在地上,茶叶和瓷片四处飞溅。
"齐、齐工"老人干枯的手指死死攥住他胳膊,"你拍到了?"
齐晏点开相册,最后一张照片上,本该清晰的日期刻痕被雾状阴影覆盖。那团阴影边缘呈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人正弯腰查看台阶,又像是石缝里爬出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雨水"齐晏的声音自己听来都勉强。他滑动屏幕想放大查看,整台相机却突然黑屏。机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流下,触感黏腻得像某种分泌物。
老陈弯腰捡搪瓷缸碎片时,后颈露出一块陈年烫伤,形状像半枚指纹。"四六年大修时改过结构。"他背对齐晏说,"但图纸没改。"
齐晏的激光笔突然滚落在地,红光在第十三级台阶上跳动。他俯身去捡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从台阶深处渗出来的。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测绘软件自动弹出一条提示:
【点云数据异常:检测到地下173米处存在不规则空腔】
钟楼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在短暂的白光中,齐晏看见台阶侧面的阴影里,静静躺着一枚生锈的怀表。表链陷在石缝中,仿佛有人匆忙间遗落,又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他伸手的刹那,怀表的玻璃表蒙突然映出人影——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戴圆框眼镜的模糊面孔。齐晏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被风吹动的设计图纸,像一群白鸟在黑暗中扑棱翅膀。
"明天还来吗?"老陈在背后问,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齐晏攥紧怀表,秒针在他掌心微弱地震颤着。表盘上的时间永远停在7:16,和台阶背面的日期相同。雨声里,他听见自己说:"带地质雷达来。"
钟楼顶层的齿轮又响了一声,这次齐晏看清了——大钟的时针逆时针转了十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