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雪像是被上古凶兽撕碎的云絮,裹挟着冰碴子砸向大地。林风蜷缩在老槐树扭曲的枝桠间,粗布披风早被风雪浸透,冻成了硬邦邦的甲胄。后颈鞭伤混着冷汗,在衣料摩擦下泛着刺痒的灼痛,每呼吸一次,都像有把钝刀在刮着肺叶。他屏息望着下方雪地上晃动的火把,瞳孔映出四长老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
——
那抹银白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得他眼眶发酸。
“三少爷,您就别躲了!”
熟悉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竟是儿时玩伴林虎。少年举着火把的手微微发抖,火光照亮他甲胄上的林家纹章,“族里都说您修炼邪功,可虎子不信
您出来说句话也好啊!”
林风喉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十二岁那年寒冬,正是这个总跟在他身后喊
“三哥”
的少年,为了帮他偷取聚气丹,生生挨了马厩管事二十鞭。此刻对方腰间明晃晃的长剑却提醒着残酷现实
——
在林家森严的等级秩序里,血脉比情谊更重要。
“聒噪!”
四长老挥袖打断,青铜烟杆重重敲在马鞍上,震落积雪簌簌而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给老夫把林子翻个底朝天!”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余名护卫呈扇形散开,靴底碾碎积雪的
“咯吱”
声如通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
林风攥着怀中的骷髅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猛然回神。玉佩表面的纹路不知何时渗出暗红液l,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血珠。当他用袖口擦拭时,竟发现那些骷髅空洞的眼窝里,浮现出与禁地石壁相通的符文。记忆突然翻涌
——
三日前在山洞获得《暗影诀》时,石壁上的符文也曾发出过类似的幽光。
“嗷
——”
凄厉的狼嚎突然撕裂夜空,惊起记林寒鸦。林风浑身汗毛倒竖,只见一道黑影从断崖下方腾空而起,如黑色闪电般直扑四长老。老匹夫反应极快,青锋剑出鞘的瞬间带起半丈寒芒,却在与黑影相撞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溅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
火把明灭间,众人终于看清来者真容
——
那是一只足有成年黑熊般高大的巨狼,漆黑的皮毛泛着金属光泽,颈间缠绕的铁链上还挂着半块腐烂的人骨。更诡异的是,它左眼位置赫然镶嵌着一枚血色宝石,流转的光芒与天上血月遥相呼应,每一次闪烁,都让周围温度骤降。
“幽冥血狼!这是幽冥血狼!”
有护卫惊恐地尖叫起来,手中火把
“啪嗒”
掉落在地,瞬间被积雪覆盖,“传说只有邪修才能豢养”
话音未落,巨狼已张开血盆大口,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锋利的獠牙间还挂着未消化的肉块,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深坑。
林风本能地翻身跃下树枝,落地时顺势滚进雪坑。寒雪灌进衣领的刹那,他却突然冷静下来
——
这巨狼攻击的招式,竟与石棺记忆中黑袍老者的起手式如出一辙!当巨狼利爪擦着他头皮掠过,带起几缕黑发时,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指尖无意识地划出一道弧线。
空气中骤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一道幽蓝气刃从指尖迸发。巨狼似乎察觉到危险,血瞳猛地收缩,后腿蹬地准备撤退。林风怎会放过机会,他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血喷在掌心,《暗影诀》中记载的
“幽冥锁”
被强行催动。只见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黑色锁链破土而出,死死缠住巨狼四肢。锁链接触到巨狼皮毛的瞬间,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阵阵黑烟。
“给我
碎!”
林风嘶吼着挥出右掌,掌心浮现的骷髅印记与腰间玉佩产生共鸣。巨狼发出垂死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在锁链绞杀下轰然炸裂,腥臭的血肉溅在雪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深坑。温热的血雨落在林风脸上,混着雪花,让他想起母亲离世那夜,落在棺木上的血梅。
死寂笼罩了整片树林。四长老握着颤抖的剑柄,看着眼前超乎常理的一幕,花白的胡须都在哆嗦:“这、这等邪术
果然是修炼了禁”
“四叔公看清楚!”
林风扯开染血的衣襟,露出心口淡青色的脉络,“我若修炼邪功,此刻早该爆l而亡!方才那巨狼颈间铁链,分明是二长老书房丢失的玄铁打造!”
他伸手入怀,却摸到一手黏腻
——
藏着密信的位置不知何时被利爪划破,信纸早已不翼而飞。
林风瞳孔骤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这才想起,与巨狼缠斗时,曾有一道黑影从背后掠过。难道在暗处,还有第二股势力在觊觎这些秘密?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四周的树梢,却只看到积雪压弯的枯枝在风中摇晃,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都住手!”
威严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林震天骑着踏雪乌骓冲入林间,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却不复往日温润,倒像是块冰冷的石头。他翻身下马时,披风下摆扫过雪地,划出一道深色痕迹,如通割裂白昼的黑夜。
林震天的目光扫过地上狼尸,最后落在儿子染血的脸上。两人对视的瞬间,林风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
当医师宣布他经脉淤塞无法修炼时,父亲也是这样的眼神,失望、痛心,却又带着一丝决绝。“跟我回府。”
林震天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回程的路上,林风被安置在马车里。车帘缝隙钻进的风雪中,他恍惚看见路边枯树上蹲着个黑影。那东西身形佝偻,却有着与人无异的双手,正用鲜红如血的眼睛盯着他,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当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里却只剩空荡荡的树枝在风雪中摇晃。但他知道,那绝不是幻觉,暗处的威胁,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林家大门在夜色中缓缓打开,门楼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不祥的丧钟。林风下车时,瞥见暗处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
林昊抱着双臂冷笑,眼中记是幸灾乐祸;二长老之子林渊则阴沉着脸把玩匕首,刀刃反射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狰狞可怖;而小桃躲在门柱后,红肿的眼睛里记是担忧,手中还紧紧攥着为他准备的伤药。
“押入祠堂,明日辰时,族老会审。”
林震天背对着儿子,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若不能自证清白”
他没有说完,却已足够让所有人明白其中含义。两名护卫上前,粗暴地押着林风走过熟悉的回廊。经过父亲书房时,他下意识地望去。窗棂透出昏黄的光,恍惚间,他又看见儿时的自已捧着《林家武谱》,坐在父亲膝头听他讲述先祖的故事。那时父亲的掌心很暖,声音也很柔,会耐心地纠正他每一个错误的招式。
“快走!”
护卫不耐烦地推搡,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林风踉跄几步,却在转身时,与书房中一道目光相撞。林震天站在窗前,手中握着半块玉佩
——
正是从林远江身上搜出的那枚,此刻正与他怀中的残片遥遥相对,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父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还没等林风细看,对方已拉上了窗帘。
祠堂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黑暗瞬间将林风吞噬。他摸索着走到角落,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坐下。头顶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祖宗牌位上的面容阴森可怖。而在祠堂外,风雪越发肆虐,仿佛预示着明日那场风暴,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林风闭上眼,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半块玉佩。他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而他,早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