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喉咙里的灼烧感呛醒的。
他像条被晒在礁石上的鱼,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眼皮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迷迷糊糊间听见柴火噼啪炸响,有暖烘烘的温度贴着他的手背——是有人握着他的手,指节凉得像浸过井水。
"醒了?"
沙哑的女声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混沌的意识。
林野勉强睁开眼,首先撞进瞳孔的是林霜的下颌线。
她垂着头,发梢扫过他的手腕,素色裙角沾着暗红血渍,在篝火映照下像团凝固的锈。
"喝。"
陶碗凑到他唇边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半倚在干草堆上。
林霜另一只手托着他后颈,碗里的热汤飘着枸杞香,却混着股说不出的腥甜。
他想偏头,可喉咙里的火立刻烧得更旺,鬼使神差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热汤滑进胃里,烧灼感竟退了些。
林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左臂缠着粗布绷带,血浸透了表层,露出底下狰狞的爪痕;右肩的皮甲不知去向,能摸到结痂的伤口在发烫。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力气像是被抽干的井——昨天被铁背熊拍飞时,他都没这么虚过。
"那药剂能暂时稳住你的生命力。"林霜把空碗放在脚边,后退半步站进阴影里。
她的声音像块磨得锋利的玉,表面温凉,内里藏着棱角,"代价是你可能会短时间失去对能力的控制。"
林野猛地抬头。
他的"万物复苏"是命门,上次为了复活被熊爪拍断的藤蔓,他生生耗掉小半条命。
此刻他盯着洞壁上一片干枯的野菊叶,舌尖抵着后槽牙默念口诀——那是他每次使用能力前的习惯,像猎人拉弓前摸箭簇。
叶尖没动。
干枯的菊叶依然蜷缩着,连最细微的绿意都没冒出来。
林野喉结滚动两下,抬头时正好撞进林霜的目光。
她倚着洞壁,怀里抱着个半旧药篓,月光从石缝漏进来,在她眼尾投下片阴影,倒像是沾了层霜。
"别试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药篓边缘,"那汤里加了雪上一支蒿的根,能抑制生机外溢。
你现在用能力,要么反噬,要么"
她顿了顿,"像上次那几个猎户。"
"上次?"林野声音沙哑,却像根刺扎进空气里。
他注意到洞角的草堆动了动,李老汉佝偻着背坐起来,白胡子上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糊的红薯。
老人冲他使了个眼色,又迅速垂下眼——那是他们在山里打猎时的暗号,意思是"小心"。
林霜似笑非笑:"《岐黄秘录》里的方子,我研究了三年。"
她掀开药篓,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药草,最上面摆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岐黄"二字被磨得发白,
"上个月镇西头的王猎户,被变异狼咬断了腿,我给他灌了半瓶还魂汤"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活了三天,第四天"
洞外突然传来低吼声。
像是有什么大家伙在石堆里蹭过皮毛,碎石滚落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喘息。
林野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李老汉按住肩膀:"别乱动,那铁背熊的崽子们还没走。"
老人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扫过林霜的药篓,"小霜丫头的药我昨儿瞧她熬汤时,往罐子里扔了只黑毛老鼠。活的。"
林野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昏迷前闻到的铁锈味——哪是参酒,分明是血的腥气。
"所以你隐瞒了。"
他盯着林霜,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还魂汤不是补生机,是拿活物的命填我的命。"
林霜没否认。
她走过来蹲在他面前,火光照亮她眼底的青黑,那是熬了整夜的痕迹:"不然呢?
你被铁背熊拍断三根肋骨,心脏停跳了半柱香。"
她的手指抚过他肋下的绷带,"百年山参我只有两根,活物心血"
她突然笑了,"你以为药铺为什么不要我?
他们说我是'活阎王',专拿猫狗耗子炼药。"
洞外的吼声更近了。
林野听见爪子刮过岩壁的刺啦声,估计有三四只变异兽。
李老汉摸出火折子,往篝火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暂时压下兽嚎。
"现在说这些没用。"
林霜站起身,药篓在她怀里发出沙沙的响,"我需要优化药剂,得知道你能力发动时的具体反应。"
她的目光扫过林野的指尖,"比如,你复活东西时,是心跳先快,还是指尖先发热?"
"不能说。"
林野扯动嘴角,带出个极淡的笑,"我这条命金贵,不能再当白老鼠。"
气氛僵住时,李老汉突然咳嗽起来。
老人捂着胸口挪到洞边,捡起块碎石扔向洞外,兽嚎猛地拔高,又很快弱下去。
林野注意到林霜的手指在药篓上敲了两下,那是摩斯密码的节奏——短,短,长。
他在情报贩子江无影那里学过,这是"危险"的意思。
夜色渐深。
林霜裹着件旧斗篷靠在洞壁打盹,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林野盯着她的药篓,喉咙里的灼烧感又涌上来——他需要知道那碗汤里到底加了什么。
等李老汉的鼾声响起,他攥紧身边的石片,慢慢挪向药篓。
药篓的布扣系得很紧,他用石片挑开时,几片晒干的曼陀罗叶飘落,露出底下的地图。
泛黄的羊皮纸卷着,边角有火烧过的痕迹,上面用朱砂标了几个红点:最显眼的那个在"青牛岭",正是他们现在躲的山洞位置;另一个标着"药庐",在三十里外的鹰嘴崖;还有个被红笔圈住的,写着"源"。
林野的手指刚碰到"源"字,洞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是变异兽的爪印。
那是人类的鞋跟碾过碎石的轻响,一下,两下,像心跳。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林霜睁开眼。
她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地图,又扫过洞外的黑暗,嘴角勾起个极淡的弧度,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脚步声停在洞口。
有人,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正往洞里看。
林野的手指在羊皮纸上骤然收紧。
洞外的脚步声比他预想的更近,像是贴着岩壁挪过来的,每一步都压得碎石咯吱作响。
他迅速将地图塞回药篓,石片还攥在掌心,凉意顺着指缝渗进血脉。
"霜儿,老汉。"
他低喝一声,声音像浸了冷水的弓弦。
林霜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目光扫过洞口又落回他脸上,眼底的睡意褪得干干净净;李老汉则攥着红薯的手一抖,烤焦的碎屑簌簌落在草堆里,却连半句咳嗽都没发出——这是老猎人的警觉。
洞外传来布料摩擦岩壁的声响。
林野摸过脚边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铁背熊的黏液。
"谁?"他的声音撞在洞壁上,惊得篝火噼啪炸出个火星。
"救命"
回答他的是带着血沫的气音。
接着,个身影从阴影里栽进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闷响。
林野借着火光看清来人:皮甲裂成碎片挂在身上,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血正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染湿了一片碎石。
最醒目的是他腰间的青铜虎符,在火光下泛着暗哑的光——那是附近几个村落联防队的标记,陈武,他想起来了,上个月在山神庙见过,是护着流民往南撤的护卫队长。
"陈队长?"李老汉先出声,声音里带着惊惶,"你这是"
陈武抬头,右眼肿得只剩条缝,却还强撑着扯出个笑:"李伯,是我。"
他踉跄着爬向篝火,后背的伤口裂开,血浸透了粗布短衫,"变异狼群追着我们跑了二十里,队里的兄弟都折在鹰嘴崖了。"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撑地时带翻了林霜的药碗,陶片碎在林野脚边,"求你们让我躲躲,那些狼崽子嗅觉灵得很,再追上来"
林野的刀尖抵住陈武喉结。
"先说明白,"他的拇指压着刀刃,"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陈武盯着那把刀,喉结动了动:"我我看见狼崽子往青牛岭跑,想着这山洞背风,以前跟着张猎户打过野羊"
他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掌心滚烫得惊人,"兄弟,我没骗你!
你闻闻,我身上涂了狼粪,能混过它们的鼻子——可撑不了多久!"
林霜蹲下来,指尖掠过陈武脸上的抓痕。
"这伤不是狼咬的。"
她的声音像根银针,"狼爪带倒刺,伤口应该翻着肉。
你这"她捏开陈武的眼皮,瞳孔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带毒。"
陈武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是是狼群里的头狼,变异的!
它眼睛是红的,爪子上沾着绿糊糊的东西"
他突然抓住林霜的药篓,"姑娘,你有解药吗?
我疼得骨头都要炸了"
李老汉按住陈武的手:"小霜的药金贵,你先说清楚,你们队里的人到底怎么没的?"
陈武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盯着洞外的黑暗,声音突然变哑:"不是狼是更狠的东西。"
他颤抖着指向自己后背的伤口,"它们能学人说话,喊着'找源'"
洞外的山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篝火忽明忽暗。
林野的短刀在陈武喉结上压出红印:"源?"
陈武的眼神突然涣散,像是被什么抽走了魂。
他指着林霜的药篓,嘴角溢出黑血:"那地图你们"
"砰!"
洞外传来重物撞在岩壁上的闷响。
陈武猛地挣开林野的手,连滚带爬冲向洞口,却在触到月光的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后背的伤口里钻出几条黑红色的虫子,正啃食着他的脊椎。
林霜迅速后退两步,药篓护在怀里。
李老汉抄起烧红的火钳,砸向那些虫子。
林野的短刀划开陈武的后颈,却见虫子遇刀即碎,化成一滩绿汁,散发出腐叶的腥气。
陈武瘫在地上,最后一口气喷在林野鞋尖:"它们追着'源'来"
洞外的黑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像人又像兽的呜咽。
"找源"
声音像潮水般漫过来,混着碎石滚落的轻响。
林霜的手指在药篓上快速敲击——这次是"撤退"的摩斯密码。
李老汉扯下衣角,包住陈武尸体上的虫子残液,压低声音:"青牛岭藏不住了,得往鹰嘴崖的药庐跑。"
林野盯着药篓里的地图,"源"字被陈武的血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恶之花。
他捡起短刀,刀尖挑起块烧红的炭,在洞壁刻下箭头——这是给江无影留的标记。
洞外的呜咽声更近了。
林霜已经背起药篓,目光扫过陈武尸体时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往虫子残液里倒了些药粉——青烟腾起,腐味散了,却多了缕极淡的甜香,像某种引蝶的花香。
"走。"
林野扛起李老汉的猎枪,当先往洞后密道钻去。
他听见身后林霜的裙角扫过岩壁,还有陈武尸体被拖走的声响——不知道是那些"东西",还是
月光漏进洞时,正照在药篓里的地图上。
被血晕开的"源"字下方,隐约能看见一行小字:"万物复苏,生机为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