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一名太监便把口信带到了容复这里。
容复准备去上朝,已经换好了朝服,听说是容首辅找他回家,眉头不禁皱起。
他差人去跟沈括告假,换下朝服来到容府。
一迈进门容复就觉察到了不对。
太压抑了,府里每个下人的表情都很紧绷,步履匆匆。
他甚至在前堂看到了已经搬离容府的大哥大嫂。
母亲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憔悴的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几岁。
容复不知出了什么事,进屋后先向容首辅行了个礼。
“见过父亲——”
“啪!”
他话音刚落,容首辅嗖的起身冲上前,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容复下颌线绷紧了,眼底满是阴霾,任谁被喊回家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心里都不会好受。
他转身就要走,容首辅咬着牙道:“容复,你看看你干出来的好事!”
容大哥站起身,“爹,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怎么能打小复呢。说不定是我们误会了。”
“误会?整个燕京除了沈雾谁敢动我容家的人!不是他一边跟沈雾合作,一边又坑她抢了她在顺天府安插人手的机会,笑笑现在怎么可能会失踪!人一定是被沈雾藏起来了!就等着他去谈判呢!”
容复眼里的阴霾一滞,他倏地回头。
“笑笑失踪了?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
容夫人声音已经哭哑了,揪着绢帕浑身发抖,“下人们找了一整晚,哪里都找不到……”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段时间不要让她出门吗!”容复大怒。
容首辅眼睛一瞪,声音比他更响:“与她出不出门有什么相干!沈雾要绑她她倒是能逃啊!”
“李扬没有抓到,燕京依然有拐子在暗中躲着,笑笑若是失踪定是被拐走了!”
容复冷声道:“沈雾不会做这种事。”
她之前还提醒过自己,怎么可能是她干的。
“你还敢帮她说话!混账!”容首辅抬手又是一巴掌。
容夫人哭着起身,“半个月前笑笑跟我说,她去慈照寺进香遇到了长公主,她与长公主起了争执,长公主还威胁她以后出门要当心!你爹与你在朝中最大的仇敌就是她,除了她有谁会绑笑笑?”
容首辅:“你以为只有你关注拐案,我就没想过吗?昨日我便问了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这些日子根本没有适龄女子失踪,连孩子都没有,全燕京都知道你们在查拐案,拐子早就躲起来了!”
容首辅被容复气得快厥过去了,看着容复就像在看个被妖精迷惑误入歧途的傻小子。
“容复,笑笑对你这个二哥多敬重,你如今明知道她可能是被沈雾所害,你却还要为沈雾说话!”
容复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容大哥走上前说:“爹怀疑长公主虽然是先入为主,可眼下我们能想到与笑笑失踪相关的,就只有长公主了。而且父亲说她为了顺天府府尹的官职所以等着你去谈判,也并非没有道理。”
“……”
容首辅目光灼灼:“笑笑因你被害,我找你来就是要你亲自去见沈雾,把你妹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眼看容复依然一动不动的站着,容夫人彻底崩溃,扑上前就要给他跪下。
“母亲——”容复瞳孔一缩,赶紧抱住了她。
容夫人哭得声嘶力竭,“复儿!笑笑是为娘的命啊!就算为娘求你了!你去把你妹妹带回来吧!”
她看容复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埋怨,咬着牙说道:“笑笑是你亲妹妹,长公主,长公主是害你丢了大好前程,逼你入宫的罪魁祸首!复儿,你怎么能帮你的仇人说话,不帮你的亲妹妹!”
家人责备又失望的眼神如重锤砸在容复头上。
是啊,他怎么会下意识替沈雾开脱呢?
他们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吗?
容复喉结上下滑动,过了半晌才下了狠心,“我去摄政王府。”
容首辅:“沈雾此招阴损,他定是想你主动放弃与她抢夺顺天府尹一职,不达目的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绑走笑笑的。你去后切勿被她迷惑,别让她伤了笑笑!”
另一边,沈雾已经下朝,正在回府的马车上。
她转了转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说:“容慎和容复今日都没上朝,稀罕事啊。”
今日早朝上皇帝敲定了顺天府尹的任职,以容首辅的性子一定会到场看她的笑话。
沈雾还想在下朝的时候找容复刷个存在感呢,至少也得让他知道,这顺天府尹是她主动退让的,不然她不白退了。
流心笑着说:“公主想见督主的话,奴婢可以去帮公主传个信。”
沈雾白了她一眼,说的好像她多上杆子讨好容复似的。
她不再说话,默默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片刻后,马车到了王府。
流心先跳了下去,正想回头接沈雾,便瞥见前面还停着一辆马车。
“公主,那好像是容督主的马车吧。”
沈雾刚探出身子,闻言抬眸看了眼,哂笑了声:“是他,说曹操曹操到。”
难道是猜到她主动让步,前来感谢她的?
沈雾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襟,大步往府里走去。
门房迎上前:“公主,督主人在前堂,说有要事寻您。”
沈雾来到前殿,容复侧对着她坐在椅子上,他垂着眸看着身旁桌案上的茶水,面无表情,浑身透着一股极低的气压,像临近滚点的沸水。
沈雾走进殿中,“督主今日不去上朝,反倒专门来本宫府里找本宫,真是稀罕。”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该说不说,这段时间她和容复的关系是越来越融洽了。
然而这样一闪而过的想法在容复起身后改变。
容复方才一直低着头,沈雾全没发现他眼神表情如此难看。
容复比沈雾高出一个头,他天生的一双单眼皮,眼尾狭长瞳色浅淡,唇瓣单薄,是刻薄寡情的面相,不笑时分外有威慑力,漆黑的瞳孔仿佛沼泽般危险,沈雾猝不及防对上他这副模样,心重重跳了一拍。
沈雾眉头皱起,嘴角下压。
“你干什么?找事儿?”
“……”
“我妹妹不见了。”
容复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说道,他双眼死死盯着沈雾,“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什么?”
沈雾神色瞬间微妙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容复深呼吸。
沈雾在听到事情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的矛盾。
但不管如何,她下意识的表情已经告诉容复,她绝对知道一些事。
容复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那么相信沈雾,来的路上还在心里为她开脱,却是这么个结果。
各种纷杂的情绪一涌而上,容复眼底冒出红血丝,忽然起手掐住了沈雾的脖子!
“嗬!”沈雾震惊瞪眼。
容复逼下身,二人鼻尖相抵,容复阴恻的表情与平日的清冷矜贵背道而驰。
他沉下声一字一顿说:“沈雾,把容笑交出来。”
下一刻,梁上忽然跃下无数黑衣暗卫,一人就落在容复身后的桌案上,冒着寒光的长剑紧贴容复脖颈。
其余人则将他二人团团包围。
持剑影卫冷声说道:“放手。”
容复置若罔闻,甚至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只是盯着沈雾,仿佛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沈雾震惊过后才想起要反抗,但容复反应更快,立即单手擒住她双手手腕紧紧扣住,骨节分明的手上暴起青筋,铁钳似的让人无法挣开,掐着她脖子的手依然不肯松,力道不大,但羞辱性极强。
沈雾恼羞成怒,一记撩阴腿扫了过去,容复眼皮一跳,后退了两步让她踹了个空。
影卫一拥而上把容复包围,持剑影卫架在他颈上的剑依旧不曾挪开,因容复方才退的那一步,剑尖在他颈上划开了一道小口,渗出的血沿着锁骨往下滑去。
容复并不在意,他看着咳嗽不止的沈雾,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缓过了气,沈雾破口大骂:“艹!容复你他妈疯了吧你!”
“……”
“你们出去。”
持剑侍卫皱眉,“公主……”
“出去!”
影卫纷纷退出了前殿,沈雾一个箭步上前一拳砸在容复脸上。
容复闷哼了声,退了两步,抹了下嘴角。
出血了。
沈雾眉眼带着戾气,“还你的,别以为本宫这段时间容忍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滚!”
她转身欲走,容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来。
“容笑人在哪儿!”
“我他妈怎么知道!”
沈雾心里憋着一股气:“本宫提醒过你最近世道乱,你容家人自己不上心。现在人丢了,你来找本宫兴师问罪?本宫欠你容家的?!”
“你果然知道什么……”
容复眯眸,手下忍不住用力,“你是要拿容笑跟我谈顺天府的事对吗?”
之前的那些合作,默契,缓和关系,都不过是迷惑他的伎俩。
这才是她的目的!
沈雾恍然大悟,“你以为本宫绑了容笑,来换顺天府府尹的位子。”
她冷笑着甩开容复,“本宫要是真这么干,现在容笑就会在这儿,你一刻不肯交出府尹之位,本宫就当着你的面断你妹妹一根手指。”
容复瞳孔一缩。
“懂了吗?本宫不做阴损小人做的事,你以为我怕你容家人?那府尹之位值几个钱,本宫要费心思绑架来抢。”
沈雾缓缓道:“你之所以能那么快推崔胜上位,是因为本宫没想跟你争下去。本来本宫是想和你缓和一下关系,如今不想了,你等着容复,本宫不会忘了你这一掐的。以后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容复轻抿了一下嘴唇,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沈雾大步往殿外走去,再待下去她肯定会忍不住暴揍容复一顿。
看在他妹妹危在旦夕的份上,沈雾决定日后再跟他仔细算这笔账。
可这时,廊下跑来一个身影,是容复的车夫。
他跑到门前,气喘吁吁道:“督主,不,不好了!”
沈雾驻步回眸。
车夫:“三小姐侍女茯苓的尸体刚从护城河打捞上来!夫人气急攻心晕倒,老爷让督主您速速回府。”
沈雾一怔,容复飞快从她身旁掠过,脸上的神色让沈雾心神微动。
片刻后,流心赶了过来,“公主,您没事吧?奴婢刚去看了眼福宝,霁风怎么说容复行刺您?”
“不用大惊小怪,他没胆子杀本宫。”
流心凑上前仔细看沈雾的脖颈,上面的痕迹看着快消了,容复掐的并不重。
流心气恼:“真是白眼狼,公主刚帮了他,他却怀疑起公主绑了他妹妹。如此小人,不值得公主招揽,奴婢之前是过于天真了!”
沈雾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流心紧随其后。
过了一会儿,沈雾道:“你去查一查容笑的事。”
流心:“公主!”
沈雾眉眼间带着阴霾,“容复来找我不一定是他的意思,还可能是容慎要求的。容家现在都怀疑容笑失踪与本宫有关,容笑要真出了什么事,容慎必变疯狗攀咬本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着三日,容笑没有一点下落,容夫人已经病倒,容首辅一直告假陪伴在侧,容复和容大哥也是夜以继日四处调查,然而线索少得可怜,所有容笑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踪迹。
她失踪那日并没有带上侍卫,带的丫鬟茯苓溺死在护城河,谁也不知她那天去了哪里。
容首辅和容复都不上朝,沈雾趁火打劫,将已经接任顺天府府尹的崔胜撸了下来,换成了她自己的人。
容复为了崔胜没少奔波,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沈雾想想心里痛快不少。
她做好了与容复争抢的准备,可容复竟没有任何挣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沈雾正觉得惊奇,几日后,事情便找上了门。
原本容笑失踪这把火并未烧到沈雾身上,可一夜间,燕京上下明里暗里都说她与容笑的失踪有关,谣言愈演愈烈。
沈雾气急反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果然当天罪魁祸首就自己上门了。
容复比五天前更憔悴,神情也更冷,像从地底下刚爬上来。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气氛像紧绷的弦,离断裂只差那么一点。
片刻后,容复开了口,喑哑的声线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缓缓道:“沈雾,顺天府尹的位子我不与你争。眼下燕京所有人都认为容笑失踪与你有关,你帮我找到容笑,我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