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澜穿了件天青色襦裙,上面配一件墨绿色的对襟小袖,才挽好发,兰香便从外面进来通禀:“小姐,三夫人来了。”
“三婶母?”燕惊澜只惊讶了一下,立刻道,“快请进来。”
不知道柳衔枝突然来找她是为何事。
燕惊澜与柳衔枝接触较少,只知道这位三婶母出身商贾,性格强势泼辣,她是个合格的商人,无利不起早。
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柳衔枝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在喝药,身上终日萦绕着一股药香味,直到四弟弟出生后才不喝了。
而那位四弟……
燕惊澜蓦地想起来,梦境中这位四弟是在此次时疫中去世了的,三婶母也因此郁郁寡欢,疾病缠身,最后三房那点家业都落在了三叔叔续娶的填房手中。
而这位新的三婶母,与杨佩环又有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
杨家就像是白蚁,趴在名为忠勇侯的基业上一点一点地将其蛀空、挖空,最后堂而皇之地以主人身份留了下来。
偏生他们又没有能力守住这份基业,只能看着侯府大厦将倾。
燕惊澜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走出院外,看见柳衔枝领着好几个丫鬟婆子,乳母抱着燕时琅跟着进来,以为燕时琅不舒服,忙迎上去关切地问道:“三婶母,可是弟弟有什么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再去请太医?”
柳衔枝见着她便笑,叫乳母把儿子抱过来,说:“琅儿,这位是大姐姐,过来给大姐姐磕个头。”
乳母将燕时琅放下来,燕时琅四岁多了,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跪了下来,要给燕惊澜磕头,奶声奶气地说:“给大姐姐磕个头,谢谢大姐姐救命之恩。”
“哎哟,这使不得。”燕惊澜忙将他扶起来,不解地看向柳衔枝,“三婶母,你这是做什么?”
柳衔枝抱起儿子,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个礼是你该受的。”
原来昨日张太医又回访了一次,发现燕时琅虽然退烧了,但是有了别的并发症,若不是退烧得早,怕是要挺不过去了。
柳衔枝原就想谢谢燕惊澜,奈何被杨佩环给搅了。
这会儿见琅儿身体大好,干脆便带着他上门来磕头道谢了。
燕惊澜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不谢的。”
“话是这样说。”柳衔枝甩着帕子挡住嘴,压低声音说,“但有些人可不是这样想的,你姑娘家家的,留个心眼。”
她意有所指。
燕惊澜一下子听明白了。
如今这个侯府,上上下下塞满了杨家的人,下人充大爷,有什么好处全给搜罗走了,像柳衔枝这种娘家有点钱的还好,不靠着公中那点东西过活。
可那些姨娘庶子庶女,日子就难过了。
“哎呀,不说那些事了。三婶母今日来是同你说一声,你救了我儿子,往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只要三婶母能帮的,就给你办妥了。”
燕惊澜倒不是真的想要柳衔枝记这个恩,但她还真的有需要柳衔枝帮忙的。
她也不推脱,直说:“既然三婶母说了,眼下澜儿还真有个事儿,不知方不方便跟三婶母开口。”
“三婶母既说了,就一定作数,你尽管说。”柳衔枝豪爽地说道。
燕惊澜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今日原想着去拜见安阳郡主,又不想空着手过去,便拿了几个花样子准备卖了,换点儿银钱,听闻三婶母名下有绣坊?不知可否替我估估价?”
她的钱都拿去请觉明大师时打点用了,库房空得老鼠都想哭。
于是便问忍冬和半夏借了几件绣品,想着换点儿银子,给安阳郡主买点儿礼物,谢她帮忙请御医之事。
柳衔枝听了,颇为好奇:“是什么花样?你自己绣的吗?”
“丫鬟绣的。”燕惊澜吩咐桂香,“去把我放梳妆台上那几件绣品拿过来给三婶母掌掌眼。”
桂香依言而去。
不一会儿便拿回来一个小包袱,她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里面的绢丝手帕。
“哎呀,这可是上好的苏绣啊。”柳衔枝拣了一件瞧着,啧啧称奇,“手艺不算特别精细,但在这京城实属罕见,你打算怎么卖?”
“三婶觉得如何?”
“苏绣虽难得,可这毕竟是小玩意,值不了什么钱,若是能绣成衣,倒是可以提提价。”柳衔枝摸了摸那绣品,又问她,“你这绣娘哪儿来的,能否到我那绣坊去当教习?”
说完,又觉不妥,一拍脑门:“瞧我,习惯了,你的绣娘定是要为你做活的,哪能到我那儿工作呢?”
燕惊澜笑了笑,问:“三婶母觉得这绣品卖去哪儿好?”
柳衔枝这会儿倒是细细地掰扯起京中绣坊来,数着手指头挨个点:“京中最大的绣坊当数织锦坊,绣品花样最多,功夫也最深,但他们自己养了绣娘,不收外面绣娘的绣品。第二的乃如意绣,他们有自己的绣娘,但也收外头绣娘的绣品,价格比较公道。”
“如意绣?与如意坊是什么关系?”
柳衔枝摇摇头:“兴许只是名字相似,两家并无生意往来。”
燕惊澜也觉得自己敏感了一些,那天侯府闹得厉害,她还没来得及谢谢廖师傅,他就自行离去了。
她决定将绣品卖给如意绣,再买点儿针线回来给忍冬半夏这俩丫鬟。
陈妈妈养了一个多月,手嫩了些,但做出来的绣品仍旧有灰伤,燕惊澜便打算再等上一等,只叫她做些衣服打发打发时间,等手养回来了再开始做绣活儿。
两人又聊了会儿。
直到燕时琅累了柳衔枝才说要回去了,往燕惊澜袖子里塞了两个荷包。
等她走了,燕惊澜打开一看。
竟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燕惊澜无奈地笑:“三婶母真是人精儿。”
荷包是早就准备好的,应当是怕她不收,前边才弯弯绕绕那么多,后边听她说缺钱,便爽快地给出手了。
“就当我是欠她的。”
燕惊澜收下银票,带着桂香出门去了。
她先去如意绣卖绣品。
才拿出绣品给掌柜的瞧,外边便闹哄哄地驶来几辆马车,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紧接着便是几位高门贵女簇拥着一个黄衣贵女走了进来。
一眼看见燕惊澜在这儿卖绣品,顿时便讥讽道:“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忠勇侯府大小姐啊!怎么,忠勇侯穷得要大小姐卖绣品才能过活了吗?”
燕惊澜回头看去。
发现是吕轻雪这个老熟人。
吕轻雪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清爽靓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柔和,反倒有几分凌厉。
她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镇南王府的地位超然,不是忠勇侯府能比的,燕惊澜无意与她争锋,行了个礼避让一旁,继续与掌柜的讨价还价。
她习惯凡事亲力亲为,大庆朝也没有规定侯门贵女不可以卖绣品。
况且她卖的也不是她自己绣的绣品,不存在丢人不丢人的情况。
吕轻雪嘲她的,她做她的小生意。
她这个态度反倒激怒了吕轻雪,吕轻雪一个眼神,身旁一个蓝衣贵女便冲了过去,一把抓住燕惊澜的衣服:“喂!”
燕惊澜被吓了一跳,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扭一推。
这一招是她在回京路上与廖师傅学的,杀伤力不大,但是可以用来脱身,对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足够了。
蓝衣贵女疼得嗷嗷直哭。
吕轻雪一看自己的小姐妹受伤了,本就怒火中烧,这会儿越发雪上加霜,一咬牙一跺脚,下令:“把她给我抓起来!我要挠花她的脸!”
不是,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是你们突然出现要找茬,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燕惊澜想跟吕轻雪争执一番,但看见镇南王府的侍卫从外面涌进来,来势汹汹,也慌了神,给桂香使了个眼神,提起裙摆就往如意绣的后门钻去。
“给我抓住她!”吕轻雪喊。
侍卫在燕惊澜后面追:“站住!”
如意绣的后门通往绣娘们住的院子,燕惊澜生怕冲撞了她们,想起一般这种院子都会留个门给绣娘们平日采买用,院子坐北朝南,那回廊便东西走向,东边近市集,门定开在东边,于是便掉头往东边跑。
果然见一扇门,门口守着个婆子。
“婆婆行行好,叫我出去罢。”燕惊澜嘴甜地央求两声,那婆子眼神儿不好,以为她是院里的绣娘,便将门给开了。
燕惊澜赶紧跑出去。
外面果然是京城的东市,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然而不等她松一口气,镇南王府侍卫便又追了上来,见着她便喊:“快抓住她,别叫她跑了!”
燕惊澜只能提起裙摆继续跑。
便跑边在心里将吕轻雪给骂了一顿。
她与吕轻雪无冤无仇,也就裙幄宴上跟她比了一回投壶,怎么突然间就来找她晦气了呢?
看她那个架势,也不像是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样子。
燕惊澜一路跑出东市,来到城中大街上。
偏巧这时,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
燕惊澜连忙刹住脚步,扭头往另一边跑去,却不想一头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啧!”
她听见那人发出一道极轻极嫌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