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环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极了,好似让燕惊澜割肉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燕惊澜坐在躺椅上看书,闻言放下书本。
气定神闲地反问:“凭什么?”
这些年杨佩环如何苛待她,又是如何数次想要置她于死地,真当她是三岁的小孩,随便哄两句就忘了吗?
杨佩环当家做主惯了。
于她而言,侯爷是她相公,侯府是她的,没有她夫妻俩整个燕家早就完蛋了。
这是恩。
大恩。
不就是叫燕惊澜割点肉救她儿子吗?
她就算是叫燕惊澜去死,那也是她应当的!是她欠他们二房的。
杨佩环掐着手心,眼神阴鸷:“岁丰是你弟弟,你害得岁丰变成这样,你就应该负起责任来!”
燕惊澜笑着反问:“婶母,祖母先前已经查明岁丰弟弟变成这样与我无关,是婶母房中管事贪墨炭火导致的,婶母是不满意祖母的裁断吗?那我可要去找祖母好好说道说道了。”
杨佩环眼神瑟缩了一下。
她被燕老夫人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如今又因为这种小事再闹到她面前,届时可能连管家权都保不住了。
她稳了稳心神,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我们侯府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你岁丰弟弟变成这样,你这做姐姐的也帮帮他。
等你出嫁之后,岁丰也会你撑腰。”
燕惊澜摇了摇头:“且不说这方子有没有用,即便是有用,岁丰现在年岁尚小,而我却已到适婚年龄,等他给我撑腰,还不如使点儿力气把惊鸿寻回来。
亲姐弟,心更齐,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可把杨佩环气得够呛。
燕岁安瞧见母亲落了下风,便站了出来,指责燕惊澜:“大姐姐,你怎么这般自私?不过是一块肉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不过是割一块肉而已!
亏她说得出口!
燕惊澜见她大言不惭,四两拨千斤的反问回去:“二妹妹无私,怎么不见你为自己弟弟割肉治病?”
燕岁安道:“若能割我的肉,便是千刀万剐我也愿意。
可我的生辰八字不合,用不了。”
“用不用得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燕惊澜说,“都是爹生妈养的血肉,八字差一天,差一年,又有什么区别?”
杨佩环怒道:“燕惊澜,你别太过分了!”
燕惊澜忍不住笑了起来:“婶母这话倒奇怪了,你忽然带着人闯入我院中要割我的肉,我不让,你却反过来说我过分,好怪的道理。”
“牙尖嘴利,强词夺理。我们侯府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孽障!早知当年我们就不该将你抚养长大,扔到大街上去喂狗都好过今天你见死不救!”
燕惊澜直视着她,说:“现在也不晚,只要二叔到御前请皇上削去爵位,将爵位交由三叔或四叔,您跟二叔便再也不用管我这个狼心狗肺的孽障了。”
杨佩环眼神闪躲了一下。
她不舍得。
比起抚养燕惊澜,这个爵位得到的东西要多得多了。
燕惊澜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嗤笑,明明是得了他们大房天大的好处,却总是标榜自己劳苦功高,做了侯爷夫人跟受了天大的伤害一般。
而她从前年纪小,竟以为都是真的。
不但对燕岁安处处忍让,还谨小慎微,缺衣少食都不敢与祖母诉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日渐消瘦,被磋磨致死。
她不会再叫杨佩环为所欲为了。
“既然婶婶不舍得叫二叔削爵,往后就不要说这种话了,若是传到天家耳旁,少不得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杨佩环咬牙:“你当真见死不救?”
她拿出杀手锏,威胁燕惊澜:“你可别忘了,你娘停灵三年还未下葬,若是岁丰出事,我因为伤心过度,出点什么导致你娘曝尸荒野,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小姐!”
突然出现的兰香打断两人的谈话。
她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身侧还跟着外院的管事嬷嬷。
杨佩环才刚威胁完人,眼看着燕惊澜就要妥协了,对突如其来的兰香十分不悦,呵斥道:“我不是吩咐了谁也不许来打搅我吗?”
管事嬷嬷行礼,说道:“定国公夫人来访,请夫人小姐一同前去迎接。”
杨佩环这才想起今早确实有人跟她提起有贵客下拜帖之事,只是她忙着出门,便叫管事妈妈自行处理了。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恨恨地看了燕惊澜一眼,扭头走了。
“来得很及时。”燕惊澜拍了拍兰香的手,也跟着到前院花厅去接待定国公夫人了。
定国公夫人是为三月三裙幄宴而来。
她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看着倒像是三十多。
一双温柔慈爱的眼睛打量了燕惊澜好一会儿,又拉着她的手,不经意瞥见腕子上那串琉璃,连连点头:“是个好孩子。”
杨佩环陪着笑:“夫人过誉了。”
定国公夫人笑着说:“裙幄宴那日,我会大摆宴席,你就穿得漂漂亮亮的,到我那儿坐一坐,吃盏冷酒,好不好?”
对杨佩环:“你也来。”
杨佩环推说:“先前应了镇南王府二夫人的约,该去那边走动走动。”
忠勇侯门第虽低,但杨佩环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她觉得定国公虽然是公爵,但到底比不上王爵的镇南王。
裙幄宴是燕岁安摆脱负面评论一鸣惊人的场合,自然是要去更加尊贵之人的宴席。
定国公夫人只觉得可惜,转头看向燕惊澜:“你婶母不来,你可要来,不然我可不依了。”
燕惊澜不明所以,应了;“夫人相邀,惊澜定是要去的。”
送走定国公夫人。
杨佩环坐在正堂上,试图发落燕惊澜。
却被她抢先一步:“婶母也瞧见了,定国公夫人盛情难却,到时候我定是要参加裙幄宴的,若是手上留疤,一不小心被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杨佩环憋了一肚子气却无从发作。
只得回了自己的东侧院。
燕岁安在院中等她。
“娘,如何?”
“那孽障不愿割肉。”杨佩环想起燕惊澜云淡风轻的笑脸便越发愤懑,“你说她运气怎么这么好,偏偏入了定国公夫人的眼。”
“听闻定国公世子尚未婚配。”
“想来也是。”
燕岁安宽慰她:“母亲不必生气,区区国公世子而已,我们志不在此。况且,等裙幄宴结束,大姐姐也再无颜面在外行走了。”
杨佩环想起自己的谋划,总算是开心了一点。
燕惊澜现在得意又如何,待到裙幄宴之时,定叫她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只是现下没了药引,杨佩环想起莲姨娘那张讨人厌的脸,又问了一句燕岁阳的生辰,刚好吻合,于是便上了莲姨娘的院子。
侯爷听说了,也不过一句话:“随她去吧。”
就这般过去几日。
燕岁丰倒没有全好,杨佩环又去寻大师开几服药,大师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抚着长髯,高深莫测地说道:“夫人,令郎这病,乃撞邪。”
“须得除掉家中邪神,方能平安顺遂。”
杨佩环一听,眼神逐渐怨毒,说:“我记下了。”
果然,大师都说了,燕惊澜就是邪神孽障转世,来讨债来了!
燕惊澜日日到祖母院中请安。
那日杨佩环闹得凶,老夫人病得越发严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精神头倒是好,时常跟燕惊澜说些小话。
“听说你婶母又去为难你了?”老夫人说。
燕惊澜只是笑笑:“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澜自己能应付,祖母安心养病,无需为我劳神。”
“若是你娘在就好了,她出身好,又明事理。”老夫人叹气。
燕惊澜想起杨佩环威胁自己的话,于是便跟老夫人说了:“祖母,我娘停灵将满三年,侯府事务繁多,婶母一个人应付不来,可否由我为她主持葬仪?”
老夫人没有异议:“改天我同你二叔说说。”
燕惊澜笑:“谢谢祖母。”
老夫人见她衣服样式还是从前的花样,说:“我已叫你婶母给你裁了衣裳,裙幄宴穿得漂亮些,觅个如意郎君,祖母下去后也好跟你父母交代。”
“呸呸呸,祖母可不能瞎说,你可要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看着她,很是欣慰。
又聊了会儿,老夫人乏了,燕惊澜便告退了。
祖母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虽然梦中没有提到过她,但是杨佩环母女敢越发猖獗,跟祖母生病有很大关系。
若是想压杨佩环母女一头,那燕惊澜就必须寻一门门第高的婚事。
要比忠勇侯门第还高。
那就是三个国公府和镇南王府了。
镇南王儿子多,但是孙子却像是受了诅咒般,要么出生就得病,要么长不到成年便夭折,没有与燕惊澜同龄尚未婚配的子嗣。
预知梦中,除了安国公安然无恙,其余两个国公府皆被皇上下旨满门抄斩了。
而安国公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先帝在世时就把安国公满门抄斩过了,只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便是如今的安国公韩言。
可见皇上对如今高门望族的超然地位不满。
带着满腹的忧虑,燕惊澜回了景鸿院。
满院狼藉。
犹如土匪过境,倒座仓库里许多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散落在院内。
桂香哭得双眸通红,见她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