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江边仓库,黎若毫不犹疑地为怀中弟弟挡下了高大文落下的那一刀。
深深豁开黎若右臂的割伤刀口极深,就此引发了他的臂丛神经损伤。
因手术干预得及时,他的右手手臂未彻底神经麻痹、失去知觉,再又经过之后长达一年的康复治疗,虽大臂与小臂时而还是会觉得无力,但大部分时候,黎若已能基本做到与常人无异。
只是右手手指的屈伸就此受到影响——从此以后,他的右手终生再无法握笔。
毫无疑问地错过当年高考,又因需要康复治疗与练习左手写字无法如常人般地参与来年复读;再后来,黎东明又意外车祸昏迷为植物人,所剩债主尽数掉头来堵上他与母亲的家门……他们更只好弃下用以营生的便利店,选择远离家乡生活。
忙碌于寻找别的生计养活自己与母亲,黎若于是就此真正远离了曾经的学堂。
而在事发那年为黎若母子留下最终并未被接受的财产赔偿后,程愫便也固执地将儿子程霁阳带离了中国。
经过了冗长又繁复的创伤后遗症的治疗,又时刻面对着母亲越发严格严厉的希望他克制情感、保护自己的要求,程霁阳愈发麻木,便只得选择在漫长的时光里不去想、不去问,好像这样,他就能彻底忘却对哥哥黎若的思念与执着那样……
就这样几年过去,那些黎若作为高三生与程霁阳共度的简单纯挚的少年时光,于二人仿佛都已成为上辈子的事。
直到事发多年、往事散去,黎若母子终于敢于回到镇上;直到那日午后,程霁阳西装革履,再次走进他哥黎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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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总,他人在外面。”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黎若的病床前,程霁阳缓慢地睁开双眼。
温情地瞟了眼病床上的仍在昏睡的兄长,下一刻,程霁阳的眼神陡地变凌厉。
“嗯,带我去看看吧。”
“长大后终于再次见到你……呵,难为我之前那么担心和焦虑,原来,现在我对你的感觉,也就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医院无人造访的楼梯间里,程霁阳跟前正是手骨腿骨尽数被击打错位、擒在自己的一对儿保镖手下已无力如残鹰的高大文。
说话间,程霁阳缓慢地点燃一根烟。他读书同做销售时都很爱抽烟,后来那烟瘾又被他果断戒掉,一来因为办公大厦里抽烟会引发火警,次次要出去抽当真极浪费他时间;二来,他也愈发讨厌吸烟时那种情绪流动的不受控的感觉……
但能感觉到自个儿微颤的右手与过速的心跳仍在传达着他身理性的对眼前这个人难自控的应激——他实在需要用一点儿尼古丁来转移注意力。
眼前跪坐着的男人缓慢地抬起脸,又旋即扬起古怪的笑,“真的吗?”
“身理性的反应,或许还是会有一丁点儿。”程霁阳倒也乐于对他坦诚,“但,根本上——我也有了我想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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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因为保护的欲望而强大。”他郑重地总结道,“所以,在心理上,我确实再不怕你了。”
“真好笑。”高大文舔了舔上颚,“你要是真不怕我,倒是让保镖放开我啊?说一套做一套,还不是装模作样。”
他冷眼嘲笑道,“故意找人保释我,又把我带到这儿来,就为了和我演这么出戏,有意思么你?”
“没意思。”程霁阳讪笑道,“见你这一面,我也不过是想亲口告诉你一件事。”
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程霁阳俯身凑近他,“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珍惜你最后的自由吧,因为你不会再有了。”
高大文被捕判刑距今已有十年之久,十年间,蔚乐集团早已在这个国家深深扎根,所关联牵扯的资本情况盘根错节,程家所能调动的政府关系,亦与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你!你是说——”
很快明白过来程霁阳的话中含义,高大文开始在保镖手下勉力地挣扎。
可本也徒劳的对抗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良久,男人终究颓力地埋下头,“长大了,到底翅膀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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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不知过了多久,那乖戾却也悲凉的笑声又再被牵起,“呵,哈哈哈哈哈哈……真好……”
他从十年前在便利店外遥遥望着眼前这人时,便知道他是那样一个天之骄子——他模样天真、性子纯善,但他即将也终有一天会演变为今天这般的成熟又蓄满力量的上位者的模样,那根本不值得任何人称奇。
他同他从来都不曾亦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作为一个卑劣的绑架犯,得以趁他昏睡时细细地端详他片刻,或许已是他俩这辈子能生出的全部的交集……
可他又分明看见他如痴如醉地跟在杜瑰芳家里那小子身后形影不离,看向他的眼神时时仿佛正仰望着他的神袛。
他从来不配也没有奢望过接近的人,凭什么同样出身穷贱、有着在犯罪边缘行走的父亲的黎若,便可以那么轻易地得到?
看到意外受袭、奄奄一息的父亲时,高大文惊怒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属于兽类的兴奋。
他终于找到理由彻底擒住那幼兽的喉咙,脑子里出现一个低低回旋的声音不断诱引他——不如就这样毁了他吧,连带着他和黎若爱的可能性一起。
而再后来的那些年,他有多么刺骨地恨,便仍旧还有那么多彻骨的执着,不然,暗无天日的牢狱间,支撑一个需要服刑数十年的人活下去的念想又还能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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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程霁阳,这些年在牢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初我弄你的时候你身体给我的感觉……”
破罐破摔一般地再度挑衅,高大文再次扬起阴骜至极的诡笑,“你说你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一次机会呢?反正和你那哥哥乱伦,你也一样是被肏的那一个。”
“大不了到最后‘砰’地对准我的额头来一下……”将被钳制在他人擒拿中的失力的右手勉力地比出一个枪支的手势,他的笑容已渐趋疯魔,
“牡丹花下死……其实我也是愿意的,你知道吧?哈哈哈哈哈——”
“有病。”丝毫不在意被他在保镖团队前轻浮调笑床笫之事,程霁阳全程竟只像是听闻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你管我乱不乱伦,和谁乱伦……”
“就凭你——”程霁阳嗤笑道,“让我同你破釜沉舟,你哪里配?”
从头到尾,他也不过是不配。
最后一丝妄图影响他的愿望熄灭,高大文终归笑意尽失。
到头来,这十年,当真还是好没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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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为了令高大文终生了结于监狱,程霁阳亲自出面与相关人员交涉;而除此以外的时间,他则仍旧天天消磨在病床边。
既是累到作息紊乱,亦是本质关心则乱,当体力再难支撑起那根绷紧的弦,程霁阳也只好同身理的疲累告降——如今这样趴在黎若的床边昏然入睡的境况,他便也不再刻意避免。
直到查房的护士试图帮助整理床铺于是将手伸向摊开在黎若床上的某本书……半梦半醒间,程霁阳依然下意识地果断将它牢牢护住。
“啊,抱歉,我只是想把您的书收起来。”
迷蒙间懵懵懂懂地揉揉眼睛,又见眼前的年轻女孩儿言辞为难、面露尴尬,程霁阳适才意识到自个儿的反应过度。
“没事。”他伸手仔细地为黎若掖了掖被他倚靠得微微褶皱的那一圈被子,“是我的反应有点儿大了。”
经过简单的信息记录后,护士便告别了这间单人病房。程霁阳双手还流连在那本意义特殊的书籍上,此刻又不禁用拇指轻轻划过那腰封爱惜地抚摸。
这是一本法国诗人皮埃尔·德龙沙的诗集——同样也是那尘封的柜子里寻见的、黎若未来得及赠予的属于他的十六岁礼物。
那一年事故前,黎若的生日将近,程霁阳在与同学的聚会中得到精心筹划的、未来要给哥哥的礼物,紧接着,那把精致的本应意喻美好的折叠刀却阴差阳错地造成了绑架自己的罪人的死亡,又不巧在那之后被高大文所执掌,接着同样为黎若也带去了惨痛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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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像那一年他自觉再无可能将那意义变质的礼物送出——当年在二人天各一方后,黎若会否也本想将他的这份秘密的礼物,就此掩埋一生呢?
轻轻靠近病床上安静沉睡的哥哥,程霁阳不禁有些委屈,“都多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他轻轻扣住他无力的软绵绵的手指来回摆弄,“这上头的话,还有话背后的意思——等你醒来以后亲口解释给我听,可不可以?”
秋风灵巧地翻起窗帘一角,匆匆灌进室内后,也将那一面面的薄脆书页轻佻地拨弄。
那扉页上的由黎若摘抄下来的笔触并不熟练的法语,仍在纸页上洇出经年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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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目光,为我的灵魂带来了夏天。
那个失去空调陪伴的燥热的洇着汗湿的小镇夏夜,那句程霁阳絮絮叨叨却也是凭借着真心吐露的不想要二人相伴的夏日告终的天真话语……
一切一切,都被那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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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最终化成钟情的剖白,在书页间扎根蓬勃。
他说他们的夏日相伴永不会终结——因为他的目光,就是他眼中的夏天。
原来,他之于他的哥哥从来都是那样地特别;原来,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与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被他记着、念着、牵挂着。
原来,他竟一直一直地被他爱着。
程霁阳的眼角滑出一颗久违的泪,又很快被他亲手拭去。他将那珍贵的书籍紧搂在怀中,又挨着哥哥病号服下的臂膀小动物似的蹭动。下一刻,缓慢地眯了眯眼,他便就这样再度陷入小憩中……
在他目光未及处,一双紧闭的眼帘下,黎若的眼球开始轻微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