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夏令营结束,黎若便又投入到高三冲刺阶段的密集学习之中。
国际高中暑期更长一些,六月一开启,程霁阳这个高一生便赋闲下来。
一得空,他便更多了时间与心思去黏着他哥,常常是黎若中午回家吃饭,就能看到小豆丁冒出来并不熟练地为他准备碗筷,接着又嘻嘻哈哈地在午餐间隙同哥哥分享一天轶事。到头来,小孩儿自己倒是饭菜都没得闲吞进去几口。
黎若往往淡笑着聆听,又趁程霁阳说话间不注意,为他碗里多添了几勺肉菜,再在离开前嘱咐他要听哥哥的话,一定得把堆成小山堆的碗都解决完。
周一至周五在市区与小镇间来回往返,只为那短短一顿午饭的相处;到了周末,程霁阳便也乐得接受他杜伯母的邀请,在黎若的房间多安置一个小床供自己休憩。
十几岁的少年人精神头本就很足,纵白日里有自习有需要完成的好几套试卷,到了夜里,不仅身畔的程霁阳活力四射小话不断,黎若其实也很难轻易入睡,便常常干脆扭开灯光支起上半身,听他弟畅快地谈天说地。
程霁阳自会一次说上许多,黎若也时而会添上几句感言,有时聊到二人各在中法所度过的不尽相同却也都算快乐无忧的童年,有时则也会聊到各自的母亲家庭与对未来的畅想。
黎若谈到他想报考商科,他告诉程霁阳中国古代常有文人高贵商贾低下的认知,但却并不十分合理。他自小见识着母亲经营着那间小店,眼见客人们熙来攘往,将生活需求与间或出现的更上层的诉求寄托其间,那令他觉得交易这一行为原本就奇妙而可贵,不该因为人们惯于谈钱色变,就轻易将行此道者轻易看低。
程霁阳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十分乐于见到他哥谈及理想时熠熠生光的眼神。
这日卧室里的空调恰好罢工,程霁阳本就十分怕热,此时在灯光下打量他皮肤幼嫩的额头,能瞧见不断有汗从上头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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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任汗液淌到眼角也不觉,不禁有些好笑,却也同时生出些微妙的疼惜。
“热么?”他倾身为他拭去汗珠,“让你晚上在这儿睡……也是委屈你了。”
“不是的。”程霁阳忙着摇头否认,“我在哥哥身边就很开心的。”
“以前我没有觉得夏天是好的季节……”将毯子一路拉到鼻尖,程霁阳又只调皮地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但因为认识了哥哥,现在我可喜欢它了,就算出汗也没有关系的……”
黎若不自觉地倾出一丝柔软笑意,又转而揉了揉弟弟发端,“嗯,我也喜欢。”
或许也同样因为……身边多添了一个你。
“你知道吗哥,夏天在法语里,读作été,而这个单词,也同样是’曾经’的意思。”说话间,程霁阳又情难自抑地生出一缕真切的遗憾来,”或许就因为夏天总会过去吧。”
“你说……“他将幼圆的盈满少年心气的眼睛抬起看向他哥,“要是我们的这个夏天,一直都不结束,那该有多好……”
闻言,黎若也垂眸深深注视他。
小胖子曾说他哥黎若长着一双唯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迷人的桃花眼,所以难怪他专注地看着人时,总令人心头也似落下了花儿般的轻盈酥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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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会心跳加速的,程霁阳想。
“那我们就不要让它结束。”他哥继而回应道。
高考将近,最后一周,高校也已为高三学生们旷出假期,意为让所有人充分休整,迎接冲刺终点的那最后一刻。
程霁阳依然会时常被家里司机送到黎若店里——程愫自然清楚这段时间这两兄弟的接近,但短暂的交集中,她对当断则断、对她怜惜比敌意更甚的本质好心肠的杜瑰芳着实印象不差,也听闻那个孩子成绩优越,于夏令营期间常受老师赞许。
亦曾听说中国人古语有云的”歹竹出好笋”,程愫心下感叹之余,便也放心他同儿子处得亲厚。
而另一方面,这段时间,她却也着实忙得没有空闲管顾程霁阳。
在国外时便遥遥听闻程霁阳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沾上了赌博——如今亲眼见他一身赌债、身陷囹圄,时不时蝗虫一般跟随来家里恳求程愫松口借钱,则不禁更感慨心惊。
为了一时应付,也为了给儿子留一丝余地不让那男人真被迫得横死街头,程愫不是没有予他过几个闲钱。
但深知无底洞没法轻易填补的道理,程愫对他如今境况心下提防,亦不断与律师周旋商讨试图得出一个彻底的能与他划清界限的办法……
在此期间,令无辜的与他那个生身父亲从无关联的程霁阳远离家中不被骚扰,或者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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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也不成想,蝴蝶效应般牵连而起的意外,竟最终发生在了最无辜的那人身上。
最开始察觉到一丝古怪,还是常常在便利店柜台旁做模拟卷的黎若。
他看到镇上眼熟的那个脸上攀延着刀疤的年轻男子在购置了一壳软烟后,并未选择即刻离去,而是倚靠着不远处的树干边凝望他们边吞吐烟雾。
警惕地将坐在对面的晃荡着小腿的程霁阳劝说回屋,正要上前对峙时,那人却又神态自若地用鞋底碾了碾烟头,接着转身走开,仿佛方才的停留仅仅只是不经意为之……
如果时光能倒流,黎若一定会选择在那一天就狠狠捉住他夹着烟的手。
他从未想到,再一次见到那个年轻人的脸,竟会是在那样的一个场景。
那本也该是黎若高考前某个寻常的日晒剧烈的夏日午后,他依旧坐在小凳上挨着收银柜台写卷子,一双少年时便已足够健壮的长腿有些别扭地拖到地上,一旁风扇哗啦啦的筛来的夏风则胡乱拨弄着他的发梢。
汽车引擎声一如往常地在不远处响起时,低眼垂眉的黎若扬起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温柔的笑……
可抬头一看,眼前却并非那辆熟悉的总是会载上程霁阳的保姆车。
“孩子,ada……我是说程霁阳他有没有来过?“一抬头,他竟又很快迎来一张焦急的、属于另一位母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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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程愫阿姨。”将茫然的黎若与程愫两相引见后,杜瑰芳却随后面露疑惑,“小程的话,昨天他很早就走了哇,说是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来着。”
“等等阿姨!请您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果断拉住那成年女性的手腕止住她欲离开的动作,黎若的声音沉稳但坚决,“您知道,程霁阳他……他是把我当作哥哥看的。”
他诚挚地望向他,“没有一个哥哥会不管自己的弟弟。”
女人将手臂撑到收银台上,又一下一下大口地呼气喘气,如同在这瞬间,呼吸对她而言都成了极难完成的一件事一样。
“我一直派人监听着黎东明的手机……”她将柜台上的手掌缓慢地紧攥成拳,“昨晚好像有个高利贷的电话找上他,言辞里说什么已经找到了他提到的那棵摇钱树……”
“而程霁阳昨晚……刚好没有回家。”
“你能想象吗,杜姐?”僵硬地抬起脸看向杜瑰芳,霎时间,程愫面露惨笑,
“你的前夫,我曾经的情人,同样也是两个孩子共同的爸爸……就这么把他才十六岁的亲生儿子,卖给了一个不明来路的罪犯!”
将那天在便利店外看到的男人的样貌与所知的他的情况告知程愫与警方,又再结合一路顺藤摸瓜查到的电话主人——一来二去,果真将嫌疑犯锁定在了镇上那对常年犯事的父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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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父亲叫高虎,早年间作奸犯科都擅长,甚至还连累他幼年的儿子背负上了他仇家上门时生生落下的刀伤;从此,少年脸上便常年蔓延着一道可怖疤痕。
受不了他的行事乖张与动辄打骂,儿子成年没多久后,其前妻便很快逃离了这个男人。
而自小父亲为之带来的尽是些负面影响,其子高大文同样初中辍学、小小年纪便同父亲一道“混江湖”。这几年,父子俩甚至还更荒唐地学人家收起了高利贷。
从久久还不上欠债的赌鬼黎东明那儿套到他年轻时的风流债与其家底深厚的前情人本是意外,而当跟着在镇上时就注意到的那只小崽子伺机而动,又在无人的夜晚见他独自从同学的公寓走出,父子俩便终于逮到了最佳时机……
自程霁阳消失又过去了一天,黎若暂丢下手头的试卷与几天后的高考,试图在警察的侦查之外另寻那些同样存在着幽微可能性的地方。
或许是上天早已注定了二人彼此捆绑的命运,又或者是他同弟弟来自血缘的遥遥的彼此感应起了作用——他竟当真被他最先找到。
自小生活的小镇本就临江,而这群仓库则刚好靠着滨江海岸。偷偷观察着一路将自己带到这里的外卖员与果真从仓库右端探出身来迎他的那张刀疤脸,黎若就着咸湿江风冷静地将裤兜的手机拨出110的号码。
又调了一个二十分钟后必会响起的s的铃声,接着,他便果断将手机藏进了草丛里。
未见到那父亲高虎的身影,黎若便只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高大文,他见他先是在一开始的堂屋里拆开了外卖的外包装,紧接着又端着那盒吃食绕过一个又一个屋子去到了某个里间……
“吃一点,啧,给我吃下去!呵,刚流了那么多水,不知道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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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男人来回挥扬的手臂里掩映而出的一张灰败又更瘦削的脸——他看到他被灌下一勺汤汁,又很快难耐地呕出,吐出的汁水则一路滚落到他下身,而他的下身……
那是程霁阳,那是被他爱之重之常常不知该怎么疼惜才好的……他的程霁阳。
可他此刻光裸着下半身,微敞的双腿间有着不属于男性的秀气的器官,那儿覆盖着靡乱的体液与血液,无不透露着方才发生的必令他受到了难言的伤害的事……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搬起的石头砸向男人的后颈,却仍记得他得为弟弟找回外裤接着再小心仔细地给他穿上。
下一刻,他将程霁阳引到怀里爱惜地护着,又领着他穿过了仓库内那一道道里里外外的门。
直到脚下绊到了一具躯体,怀中的程霁阳陡然反应剧烈地惊呼。
程霁阳脸上本就糊满了泪水涎水,此刻又茫然地摇头,任更多的泪珠凭空滚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定睛看到那似乎是高虎的僵直的尸体,黎若犹疑道,“你是说,他是你动手……?”
“我只是刺了他一下想借此跑掉,是他自己倒下撞到那块石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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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霁阳仍在僵硬混乱地摇头,“我不是有意惹怒他的……他们一开始对我还没那么坏……我不知道他最后竟然会……”
“别想了,乖,小阳乖,别想了……”
想是那对父子起初不过只想将程霁阳作为人质来讹钱,弟弟勇敢地愤起自卫后,高虎意外死亡,因此怒极的高大文适才不管不顾,宁可亏待人质也要在无辜的男孩身上泄愤……
大致能猜测出事件脉络走向,黎若心疼地紧搂住颤抖的弟弟的身躯,“小阳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做得没有错,你做得很好……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好了,我们回去再说。”强撑起此刻几乎失力的程霁阳,黎若紧忙带着他往出口奔去……
直到他们再次撞上年轻男子那面乖张的笑容。
追踪至此的高大文侧颈迸出淋漓血液,嘴角扬起如鬼魅的笑靥,随之刺出的尖刀亦凌厉如拼死一搏的头狼。
“想走?没那么容易。”
困兽犹斗,最后剩下的力量,却也往往最为决绝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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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一刻,黎若果决地为弟弟挡下那人的大力袭击。
刀刃在手臂落下的刹那,他甚至似乎并未觉出痛意。
在程霁阳眼里,他是他的哥哥,而古往今来,哥哥总要保护他的弟弟。
上一次程霁阳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迟到了……他那么该死。
可这一回,他终于做到了。
黎若是那样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