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灿然一时没说话。
她听懂了这句话暗藏的意味，却又不想去回应：“总之谢谢你陪浩浩。
他今天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多亏了你的耐心。
”穆昭衍微微眯了下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有耐心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不过是比较幸运——幸运地被浩浩选中、幸运地只是付出了一点点时间，就能看到浩浩的成长。
”他注视着林灿然，继续说：“但是这种付出……很可能是徒劳的。
哪怕你重复教了几十遍，有些孩子可能始终学不会。
不是吗？”林灿然坦然承认：“确实是这样。
大部分的小孩的进步是很不明显的，甚至有的小孩接受了几年的干预，依然没有成效。
这不是谁的错，是病在他们身上。
”尽管这些都是客观事实，她也早已心知肚明，但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依然令她隐隐有些难受。
林灿然的声音低了下来，却十分坚定：“但我们这行，从来不是只看结果。
我们更在乎过程——在每一次耐心陪伴里，他们也许会有一天，突然开口说话，突然对某个动作有了回应。
”穆昭衍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庞。
午后温度升高，她双颊泛着桃花般的淡粉，洋溢着生机与活力。
林灿然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到穆昭衍眼中藏着的复杂思绪。
忽然路边传来一声尖细的猫叫，一只瘦小的橘猫从草丛里窜到林灿然面前，前爪抓向地面，尾巴高高翘起，毫不避讳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咪咪。
”林灿然轻声唤道。
橘猫已经被她喂熟了，两只前爪扒在她裤子上，向她讨食物。
她犹豫地看了穆昭衍一眼，穆昭衍站在她身旁，有些奇怪地问：“它跟你很熟啊，你经常喂它吗？”他记得林灿然大学的时候有点怕猫，遇到流浪猫都是远远看着，虽然喜欢但还是不敢上前去摸。
“是啊，它可能是饿了，我想喂一下它，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先走……”“没事。
”得到了穆昭衍的答复，林灿然放心地蹲下身，心想还好出门带了手提包。
她从包里拿出一根猫条，蹲在地上喂橘猫。
橘猫亲昵地在她身边乱窜，尾巴不停的摇摆。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女孩的后背，给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浅棕色的发丝在春光中泛出光泽，像蜂蜜一般甜美。
微风吹过，一片泛红的香樟枯叶坠入女孩的发丝间。
穆昭衍不动声色地拾起那片叶子。
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
林灿然伸出双手揉乱橘猫的毛发，趁着橘猫炸毛前又快速顺回来，橘猫不满地喵喵直叫。
它从林灿然的手中跳出，逃离可怕的魔爪。
注意到她身旁伫立着另一个“庞然大物”，它不禁好奇地朝那人走去。
穆昭衍站在她身旁，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低头看着那只尝试靠近他的猫，神色漠然。
“咪咪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第一次见面就往人家身边凑，”她随口说道，然后又抬头看向穆昭衍，“我包里还有猫条，你要不要试着喂一下它？”穆昭衍下意识的要拒绝，看到她已经从包里拿出一根猫条后，他答应下来，也蹲在地上，接过她手中的猫条。
穆昭衍撕开包装，手还没来得及拿开，橘猫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
他的指尖触碰到小猫温热的皮毛，不由得僵住。
林灿然注意到那人肢体似乎有些不自然，她有些懊恼，手里拿着吃剩的猫条包装袋反复折叠：“你是不是不喜欢猫啊？抱歉，我不该让你喂它的。
”“没关系，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等到橘猫吃完猫条，穆昭衍拿走林灿然手中的包装袋，转身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穆昭衍在旁边的小水池仔细洗了手，两人一路走到柏油马路旁。
林灿然正打算跟穆昭衍告别时，谁知穆昭衍突然开口：“以后要是有空，我还能再来看看浩浩吗？”林灿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可以啊。
”穆昭衍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原本克制冷淡的面容，忽然生出一丝意外的柔和。
林灿然走在回到特教机构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份午饭，是她最爱吃的盖浇饭。
她不怎么挑食，工作之后，对午饭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方便，最好再有点营养。
盖浇饭恰恰符合这个要求，有足够多的菜，还可以拿着一个勺子直接把饭往嘴里怼，吃起来速度特别快。
下午在上生活实践课的时候，林灿然和老师们花了一部分时间去让小朋友使用这个练习app，它的名字叫启智。
林灿然仔细地看了看启智app的构成，最实用的莫过于模拟社会化训练的部分。
它的场景有很多，并且十分贴近生活。
比如公模拟坐公交车、地铁；去超市、医院、饭店，等等。
每一个大场景下，还会可以触发很多细分的情景。
很多小朋友的情绪状态并不稳定，带他们出门去进行社会化训练是很困难的事。
如果可以提前在app上模拟，等他们熟练了之后，再带他们去公共场合实地练习，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
特殊儿童对场景熟悉了之后，可能会减少对未知的恐惧、降低失控的可能性，这样也不会影响到路人。
在使用启智app的过程中，林灿然拍了几个小朋友练习的视频，剪辑出来，发到自己的视频账号上。
她点击发送，随后看了看手机，已经6点了。
明明视频剪出来只有短短的一分钟，她却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剪辑、加字幕、加特效。
林灿然叹了口气，真是要被自己剪视频的效率折服了。
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她接到了一通，微信电话。
是许清远。
“喂，灿然。
有空吗？没打扰到你吧？”林灿然：“没事，刚忙完，怎么了？”许清远好像很激动似的，说话语速都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下周有一个慈善晚宴，市慈善联合会主办的，不少基金会都会去参加。
我弄了两张邀请函，你要不要参加呀？”林灿然有些犹豫：“我……要么就算了吧。
像我这样的小机构，就算是去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公司愿意和我合作。
”听她这么说，许清远不禁问道：“对了，上一次的项目评审会呢？你有没有和什么公司搭上联系？澜曜当时不是挺有感兴趣的吗？”林灿然简单的跟他介绍了一下，自己目前和澜曜的合作情况。
许清远听完，忍不住感叹道：“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他们是企业，是需要看到利益和回报的。
公益对他们来说，就是花钱买名声的东西。
他们愿意给你一笔项目经费，至少说明你的机构很有潜力。
”他话锋一转：“但是这一次的慈善晚宴和上次不同，出席的都是公益圈里的老大哥——基金会、公益信托……他们看重的是影响力和持续性，对盈利模式倒没那么挑剔。
你可以来试试嘛。
”林灿然想起来了穆昭衍今天中午问她的话。
确实。
穆昭衍作为一个商人，愿意和她们机构合作，大概并不是为了孩子们使用了app能够成长，或收获到什么，更在意的应该是自己发布的宣传视频数据好坏、能给他们公司带来多大的“好名声”。
她又想起项目评审会当天，许清远对自己的帮助：“这么好的机会，你真的要把邀请函给我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上一次你也帮了我很多。
”许清远却很不在意：“没事的，你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就当是在帮孩子们了。
毕竟你为了他们这么努力，我自然也愿意出一份力。
”林灿然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上次说要请你吃饭，你也一直没空。
那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餐厅随便你选。
”许清远笑着回绝了：“别着急嘛。
等你先去了慈善晚宴再说吧。
最好是谈下一个合作，再请我吃饭，不然这饭我吃了，名不正言不顺的。
”两人就这么拉扯半天，林灿然没有许清远伶牙俐齿，根本说不过他。
这顿饭只好又变成了一张大饼，等着许清远来找自己兑现。
澜曜集团28楼。
穆昭衍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正是开发app的子公司的负责人。
他正战战兢兢地给穆昭衍汇报app的情况。
穆昭衍简单交代了几个要点，让他后续针对特殊儿童的使用情况，再次优化app的设定。
他提出来的要求十分细致，不像是站在开发者视角。
负责人一愣：“您是……亲自去特教机构看过试用场景？”“看过，”穆昭衍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起上午的场景，“林院长那边的使用反馈要持续跟进，有些问题，只有真正的使用者才能发现。
”负责人连连点头，在备忘录里记下穆昭衍的要求。
他正要离开，忽然瞥见穆昭衍的办公桌上有一片枯红的香樟树叶——干瘪、卷边，在这张整洁庄重的办公桌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犹豫了一下：“昭总、这片叶子……需要我帮您把它扔掉吗？”穆昭衍的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上，他语气平淡：“不用。
”负责人不再多言，打过招呼后离开。
穆昭衍沉默片刻，拉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小心地打开一个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些“杂物”——钢笔、宣传纸、还有很多零碎的小东西。
现在，他把那片香樟叶轻轻地放进去。
它不是垃圾，是他想要留下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