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神情僵滞,抱着女儿的手都没了动作。
萧璟目光平和,好似并未有半分逼她的意思。
那落在明珠小小脑袋上正揉着孩童软发的手,连停都未停。
他是不需要逼她,无论她如何告诉女儿,于他都无半分影响。
此事唯一能影响的,或许只有此刻被她抱在怀中,尚不知事的女儿。
滴漏声啪塔啪塔,不过短短几瞬,于眼下的云乔,却分外漫长。
“阿娘?”
终于,她在女儿攥着她衣袖,又唤了声娘亲后,微微点头。
“嗯。”
只一个“嗯“字,再无其它,却也是在孩子跟前,默认了萧璟方才的话。
萧璟勾唇淡笑,伸手将明珠从云乔怀中抱了起来。
小丫头见了母亲点头,听了母亲方才的话,对萧璟那点仅剩的潜意识的防备彻底退散,由着他抱着自己,连挣都没挣。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仔细将你娘亲衣裳弄脏,你阿娘累了,让你阿娘好生歇一歇,爹爹抱你去把脸洗了。”
萧璟温声说着,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正坐在榻边的云乔。
云乔神思恍惚,咬着唇微微低首,似是为自己骗了女儿不安。
“多思多虑怕是老得极快,阖眼好好睡一觉。”
他一手抱着明珠,一手轻推云乔。
云乔斜倚玉枕,抬眼看了眼被萧璟抱在怀里的女儿。
女儿这般年幼,她一日在东宫,便一日需要萧璟庇佑。
与其让她知晓生父身死的真相,不如将错就错,起码能为她谋得一份安稳日子。
云乔垂下视线,不再言语。
萧璟清楚她定能想清楚如何做才是对孩子最有利的选择,抱着明珠往一帘之隔的浴房去。
明珠趴在萧璟肩头,眨巴着眼前,看着越来越远的母亲。
她还没有来得及和她的阿娘说,方才她梦魇哭醒,是因为梦见了一个人倒在血泊中,阿娘被此刻抱着她的男人握着手,持刀,刺穿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梦里,血水溅入她眼中,她听到自己极低的声音,在喊着“爹爹”。
可她不知道,她喊的,是谁。
是被刺穿胸膛的男人,还是手持刀刃的萧璟。
浴房里放着盆温水,萧璟取了架子上搁着的软帕,扔进了水盆子里,
“还是奴才来伺候郡主罢……”跟进来的奴才见殿下亲自打湿了帕子,忙上前道。
萧璟轻挑了下眉,隔着珠帘看向里间软榻上,正往这处望的云乔。
“不必,去里间伺候主子就是。”
宫人闻言只得告退,撩起帘子往里间云乔处走。
萧璟则捞起帕子,抱了明珠坐在一旁软凳上,俯身给她擦拭脸庞。
动作轻缓,余光扫过珠帘。
在宫人撩开珠帘的那刻,他手中的帕子,正好擦着明珠颊边泪污。
而这一幕,透过那被宫人撩开的珠帘,刚巧能清楚落进云乔眼里。
萧璟唇角挂着淡笑,这才收回余光。
温柔的帕子沾了水擦拭着明珠软嫩的脸蛋,她眯了眯眼,抽了抽鼻子,看着眼前温和可亲,给自己擦着脸蛋的,阿娘说的“爹爹”,开口提了噩梦。
带着哭腔,详细地给了他讲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噩梦,才吓得哭了。
小娃娃话音抽噎,声量却小。
萧璟离她极近,倒也听得清楚。
他眉眼霎时沉下,唇角的笑倒是仍在。
只心里却想,亏得这小丫头方才未曾在殿内提及她那“噩梦”,否则云乔方才只怕不会点头。
江南那场血色,萧璟至今想来,虽有几分后悔不该吓坏了云乔,可他更清楚,就是重来千次万次,他也是必定要取沈砚性命的。
无非是手段或许会再软和些。
小丫头抽抽噎噎的说了自己方才做的是何噩梦,抚着心口吸鼻子。
见给自己擦着脸蛋的萧璟好一会儿也没应声,更没像母亲那样抱着自己哄。
犹豫中带着几丝不安,蹙着小眉毛,问了句:“爹爹?”
她还是太小了,压根察觉不到不对劲,娘亲说了什么,也便信了什么,甚至连爹爹的意味究竟是何,都算不得多清楚,只知道,“爹爹”该是个疼爱自己也疼爱阿娘的男子。
偏偏,眼前的男人,在此刻的明珠看来,的确是个疼爱她,也疼爱娘亲的男子。
那声唤,倒是将萧璟喊得回神了。
他端详着跟前小娃娃的脸,见已经擦得干净,随手将帕子扔回了水盆子里。
水珠微微溅起,萧璟扫了眼扔进水中打转的帕子,温声道:“明珠,你阿娘胆子小,日后若是再做这样的噩梦,和爹爹说就行了,莫要和你娘亲提起,免得吓坏了她。”
他话音温和,语带诱哄。
小丫头哪有他心机深,又最爱自己娘亲,想起方才阿娘抱着自己掉了眼泪的样子,忙点了点头。
“明珠知道了。”
小手绞在一起,过了瞬,咬唇犹豫地问:“那梦里的事,是真的吗?好多的血啊,那一身血的人是谁?他死了吗?”
小丫头一连串地问,萧璟面色和缓,连半丝异样也无。
朝堂上早习惯了和一堆老狐狸装相的萧璟,自然不会在个稚童面前有什么破绽。
“是真的,那人是欺负你娘亲的恶人,如今,已经死了。”
萧璟淡声说着,随口应道。
他倒不会觉得心虚,毕竟,此言不算骗这孩子。
沈砚的确是欺负云乔多年,并未善待过她。
扬州城里沈家的纨绔公子手上可不是没沾过无辜人命,萧璟查扬州沈家时,便知那沈砚十四岁就曾在榻上玩死过女人。
靠着有个扬州知府的爹,人命官司轻松被压了下来,沈砚也不过是被沈延庆打了几鞭,下不来床数月,转头就又是打马扬州城的纨绔公子。
此事困于深闺的云乔不知,彻查过扬州沈家的萧璟,却清楚得很。
沈家盘踞扬州多年,家中子弟无不跋扈嚣张,那日沈家宅邸虽是人头滚滚,可萧璟自认他不曾枉杀无辜。
若云乔当真夫妻和睦,沈家也是良善之家,并未有那些贪赃枉法人命官司,或许当初落霞寺一场荒唐后,他不会做得更过分。
可沈家一家子龌龊不堪,沈砚也并非良人。
时至今日,他从不觉得他做错了。
便是不为云乔,扬州沈家,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沈砚其人,按律本该偿命。
而云乔,她这样软和的性子,哪里能在那虎狼窝里呆着。
合该得人疼爱呵护,被人宠爱有加的过一辈子。
前头珠帘被风吹得轻晃,云乔声音响起,在唤着明珠。
萧璟抱着明珠起来,撩开珠帘出了浴房。
小丫头并未怀疑萧璟话中真假,还记着了他的话,没有把噩梦告诉娘亲。
云乔从萧璟手里接过女儿,抱着她哄她睡觉。
萧璟则起身离开了内殿。
殿门外,匆匆赶来个侍卫。
一见萧璟踏出内殿,忙迎了上去。
“主子,杜少将军到了……”
东宫的太子爷虽娶了太子妃,却不过是面上应付帝后。
而那位太子妃似也排斥这身份,更喜旁人唤她旧时称谓。
故而东宫的下人,大都还都循着旧称。
萧璟脚步微顿,闻言略沉了眸,想起听云乔提及的,曾经误闯西北军营之事。
若真有此事,便是他不记得,杜成若却也该是知道的。
“人在何处?把人请来,孤有事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