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伦敦，阴冷潮湿，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雾气，时不时下点小雨。
狭小的公寓内，角落里的电视机自顾自播放着深夜脱口秀，主持人顶着夸张的黑眼圈开始一成不变的开场白，而不远处，一抹娇小的身影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棕色微卷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开来。
不知从何时起，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随着雨滴越下越大，逐渐盖过电视的声音，拍得窗户噼啪作响，沙发上的人儿终于翻了个身。
顾妍汐从毛毯里探出小脑袋，看了眼窗外，不情不愿地起床关窗户，顺便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也关了。
她昨天从曼哈顿飞伦敦，飞机一落地就直奔学校参加组会，在导师那儿忙了一整天，现在脑袋昏昏沉沉，她只想睡觉。
刚回卧室躺下，身旁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腰板下意识坐直，“妈妈。
”叶惠琳：“到伦敦了吗？”顾妍汐揉揉惺忪睡眼：“到了，昨天太忙，忘了跟你说。
”叶惠琳正坐在咖啡馆里跟好友喝咖啡，双方聊到各自的子女到了适婚的年纪都还没有对象，一拍即合决定撮合看看。
她给女儿发了条消息，但对方一直没回，索性打个电话问问她。
叶慧琳：“汐汐，妈妈发你的消息收到了吗？”顾妍汐听了一愣，疑惑地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她跟妈妈的聊天框，是一串电话号码。
她抿了抿唇：“收到了，这是谁的电话？”叶慧琳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冲对面矜贵优雅的女人点了点头，“裴阿姨你还记得吧？她的儿子之前在曼哈顿工作，现在回伦敦了，你们可以约个时间见面聊聊？”顾妍汐：“……”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电话那头沉默须臾。
叶慧琳见女儿没吭声，继续说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一下个人的感情问题，妈妈知道学业成绩很重要，但女孩子最终都是要找个好归宿的，哎对了，你们俩小时候还见过面……”果然是相亲局，顾妍汐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妈妈，”她出声打断，“我最近事情特别多，没时间谈恋爱。
”叶慧琳听了这话咖啡杯差点没拿稳，看了眼对面满眼期待的女人，教训的话到了嘴边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再怎么忙，难道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她将杯子放回茶几上，尽可能保持端庄体面，不过声调明显提高了不少。
顾妍汐捏捏一旁的玩偶，漫不经心地说回：“有啊。
”说到吃饭，她才想起自己的晚饭还没吃，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轻轻揉一下肚子，拿上手机去了厨房。
厨房不大，各类厨具还算齐全，只是太乱了，台面上锅碗瓢盆和各种调料堆叠在一起，腾不出多余的位置。
顾妍汐按了扩音键把手机放到地上，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
一个月没在伦敦，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超市采购，她最后只从冰箱里找到仅剩的一盒巧克力，还是圣诞节那天朋友送的。
拆开包装盒，她拿起一枚黑巧塞进嘴里，边吃边问道：“他比我大几岁？”叶慧琳听见小祖宗总算关心了一句，连忙问对面的裴淑宁，两人合算了下俩孩子的出生日期。
叶慧琳：“7岁。
”顾妍汐：“那太老了，不合适，妈妈我先挂了。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捏了两枚巧克力塞到嘴里。
叶慧琳气得差点一口气堵胸口，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手机，屏幕渐渐变暗，血压蹭蹭蹭的往上涨。
裴淑宁也听见了，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孩子不愿意就算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主见，不比我们那会儿，父母的话不敢不从。
”叶慧琳脸颊发烫，面子没地儿搁。
她跟裴淑宁从小在一个胡同长大，也算是知根知底，她了解裴淑宁的为人，随和大度，开明达理，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起身给裴淑宁的水杯斟满水，以茶代酒，她替女儿道歉：“淑宁，实在不好意思，我家那个被我们宠坏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裴淑宁反倒笑着宽慰她，“哪里，只能说他俩的缘分还没到。
”两人简单聊了会儿天，裴淑宁提议喝完咖啡一起去新天地逛逛，前几天某奢侈品品牌的店长一直给她发消息，说店里到了不少新品请她先过去选，叶慧琳是一点心情也没有，摆手婉拒了。
裴书宁不勉强，让服务员送来一盘糕点，招呼叶慧琳一起品尝。
半小时后，两人从咖啡店里出来。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路上的车辆并不多，两人刚走到路边，一辆黑色库里南朝她们缓缓驶来。
叶慧琳惊讶地指了指车子：“你家老陆又给你买新车了？”裴舒宁摇摇头：“不是给我买的，他是给儿子买的，只不过儿子常年不在家，多半是我在用。
”车子在她们面前停下，司机利索地下车替裴淑宁开门。
叶慧琳不由感叹：“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们家汐汐更不懂事了。
”裴淑宁笑着摇头：“慢慢来，好事不怕晚。
”两人又聊了几句，约着下次一起去某美容院做皮肤护理。
相互道了别，叶慧琳送裴淑宁坐上车，等车子开远，她径自走向马路对面的大丸百货。
刚才急匆匆地从单位赶过来，开着车在附近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空余的停车位，她只好停到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现在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走路时黑色高跟鞋蹬着地面噔噔作响。
商场里熙熙攘攘，等电梯的人不少，叶慧琳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心里复盘刚刚发生的事。
论家世背景，陆家比他们家好太多，对方又诚心诚意想攀这门亲事，多好机会，小祖宗去跟男方见个面相互认识一下有什么关系，竟然还嫌弃男方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都怪她丈夫顾启明，平时对孩子太迁就。
电梯门打开，她跟在人群后面往里走，用力按了按边上的电梯键，电梯安静下行。
到了b5层，叶慧琳走出电梯坐上车，终于忍不住给丈夫打电话。
医院里，顾启明刚做完两台手术，防护服还没脱，坐在休息室里低头擦汗，一抬眼，就看见助理拿着他的手机急匆匆地跑过来。
他接过手机，瞥了一眼屏幕，起身脱下防护服开门往楼道走。
早上跟妻子交代过，下午有三场手术要做，如果不是万分重要的事情，妻子不会冒然打来电话。
他接起电话，还没出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妻子喋喋不休的抱怨声：“顾启明，你女儿真是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你以前还经常责怪我对她过于严厉，现在可倒好，我的话她直接当耳边风，还有，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把她送去英国读书，隔那么远见不着面不说，害我整天替她担惊受怕，我问你，在国内读书不好吗？女孩子安安稳稳得待在父母身边不好吗？”顾启明握着手机转身看了眼身后，还好没人，他低声安抚妻子，“你先消消气，她到底怎么了？”“她挂我电话！”叶慧琳想到这点就来气，她虽然平时对孩子的要求高了些，但绝对是掏心掏肺地替孩子着想，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妈妈的电话竟然说挂就挂。
顾启明揉揉紧皱的眉头，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挂电话，“前因后果说完整。
”叶慧琳伸手从后排拿了瓶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顺了顺气，从头开始讲：“今天裴淑宁约我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想当面跟我聊，我一听立马就答应了，推了两场重要会议赶过去见她，你猜她怎么说？＂”顾启明从不参加妻子的聚会，也不熟悉妻子的朋友，他低头看了眼腕表，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说？”“她想给汐汐牵线，介绍她儿子给汐汐认识。
而且她儿子也在伦敦工作，你看多巧，两人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顾启明听了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许多，在他的眼里，女儿还是个小孩子，谈婚论嫁还早了点，他问妻子：“汐汐怎么说？”叶慧琳一脸无语：“她嫌弃对方年纪大，说人家老。
大七岁，算老吗？这不是正正儿好。
”顾启明笑了，“你就那么想撮合他俩，男方你见过？”“我没见过。
”叶慧琳如是说，忽然想起什么，另一只手轻拍脑门，“老顾，你见过的呀，他的肠胃炎手术还是你给他做的。
”顾启明：“？”他从医四十余年，治疗过的患者不计其数，哪里记得住，更何况肠胃炎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他不会特别留意。
顾启明回想片刻：“没什么印象。
”叶慧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陆建昌你总记得吧。
”当然记得，金融圈曾经的风云人物，港岛六大家族之一陆家钦定的未来话事人。
顾启明当年从美国博士毕业回国，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港岛某私人医院担任主治医师。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参与过不少港岛顶流阶层的紧急救治，对那个圈子多少有些了解，后来他回上海发展，跟港岛那边的联系就少了。
不过六年前，陆建昌曾亲自找过他，并且紧急包机请他回港，为的就是给他儿子治病。
顾启明低头看了眼腕表，距离下一场手术开始还剩二十分钟，他转身往回走，“想起来了，不过我还有场手术要做，等我回家再聊。
”叶慧琳：“……好吧，我先回公司，还有一堆事没做。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包里，双手控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呼啸着驶出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