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写下那句“云雨之巅,辽阔无垠”,林初梨已连续三日提笔,却一无所成。
不是没灵感,是没感觉。
想到都快把脑子烧穿了,画面也拉得够满了,
可每次落笔写到“佳人颤声娇喘,春水潺潺”,却总觉得——没那个“啊”字落下的酥感。
像汤忘了放盐,高潮写得再漂亮,也淡得没味。
她支着下巴,一边咬着笔杆,一边望向窗外发呆。
“如果有个人能在旁边唱点歌……让我有气氛……”
她低声嘟囔,“或许我能写出来。”
梅子正帮她理桌上的纸张,听见这句,笑道:
“小姐是想请个唱曲儿的来热闹热闹?”
林初梨满头黑线。
……这是什么古代ktv概念?
她是要人声轻唱、气音勾魂,不是请一群人敲锣打鼓来唱《穆桂英挂帅》。
那种“热闹热闹”,她听三句可能就弃笔从戎了。
她眉头一皱,语气还是正经得很:“不是。”
又补了一句:“也不是那种慢吞吞的古琴调。”
她目光有些飘远,在脑子里比对哪种声儿最能撩得她笔下见湿。
林初梨沉吟片刻,缓声道:
“我想找那种……声音有韵,气息有味儿的。听着听着,笔也能下得更顺些。”
梅子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那、要不要请个会唱的来府里?”
隔日下午,秦茵茵前来拜访,原是来讨论书铺招牌设计与开张日子。
两人闲聊数句,正谈到书铺装潢摆设,林初梨却忽然冒出一句:
“我想养个能唱流行歌的人。”
“……你说什么?”
秦茵茵疑惑地看着她,像没听过那词。
林初梨顿了顿,心想自己嘴快,干脆编下去:
“就是那种……大家都会唱、唱着唱着人就想谈情、想喝酒、想……嗯,写诗的那种曲子。”
她说得一本正经,倒也听不出哪里不对。
秦茵茵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没追问,只默默想:
果然她病好了之后,开的这股风,比以前还野……
“总之,想找个会唱的,闲暇时给我解解闷……你懂的吧?”
秦茵茵愣了一瞬,眼尾微挑,笑意淡淡地浮上唇角:“你近来,兴趣倒越发……别致了。”
她凑过去,悄声说道:“只是这倒是巧,最近坊间有批乐伶被送去拍卖,好些人家都在挑。”
林初梨眼睛一亮。
秦茵茵笑道补充,“听说长得好,还会唱段新调。”
“是妹妹的声儿,还是姐姐的调儿?”她心下盘算着,想要那种有烟嗓感的御姐声,或是魅惑婉转的甜腻女声,一个听着伤,一个听着酥。
她默默祈祷:来呀,快活呀——给我来一个黄龄那味儿的。
唱一声,就让我边写魂边被勾走。
秦茵茵低头啜了一口茶,淡淡开口:“男的。”
语气平静,连尾音都不挑一下。
但她抬起眼那一瞬,眼角的笑意清清楚楚:
你就继续装吧,我还不知道你吗?
林初梨心中一咯噔,干脆也不解释,默默抿了口茶,装没看见。
话锋一转,淡淡道:“夏蝉还未歇,风里叫得正响……”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嘴角扬了扬,对秦茵茵道:“茵茵姐姐,去外廊走走罢?”
秦茵茵挑眉瞧她一眼,笑而不语,慢悠悠起身跟上。
春喜见状,提着茶盏点心紧跟在后,脚步虽稳,心里却像堵了口气似的,说不上来的闷。
这些天,小姐总在书房里待得久,还下了死命令,谁都不准踏进半步。
一开始,她们都以为小姐是要静心写文章。
可后来发现,新来的粗使丫鬟梅子,居然能得小姐青眼,自由进出。
春喜不是不懂事,小姐既是主子,喜欢召谁进书房,自然有她的道理,做下人的不该妄议,可她心里憋得慌。
明明她才是小姐的一等丫鬟、才是服侍小姐最久的人,从衣裳针脚到喜好口味,什么不知道?
现在倒好,书房她进不得,连刚刚那些对话也听得半懂不懂。
什么“流行歌”、什么“唱着唱着就想谈情、写诗”……她不懂,只是觉得曾经跟她无话不谈的小姐,自从说要写诗词之后,就好像变了。
她垂下眼,手指悄悄收紧了衣角,心里泛着说不出的味道。
“就那个梅子,整天呆呆傻傻的,也不知怎么得了小姐这么多信任。”
春喜背过身,小声咕哝。
“……真是个小狐媚子。”
她在无人注意处咬着帕子角,又在转身后变回那个乖巧的丫鬟。
帕子一角被她咬得皱起来,怎么也理不平。
隔日午时,两人如约到了城南的牙行。
管事一看见秦茵茵带着林初梨来,立刻亲自迎上前,满脸堆笑。
“两位贵人是来挑乐伶的吧?苏总管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我这儿的,全是京中上选,不论模样、身段还是调门,皆经过调教。”
林初梨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样貌无妨,声音合耳最要紧。”
管事一愣,心道这位姑娘倒是独特,赶忙应道:“明白,明白,音色为上!”
不多时,三名男乐伶依序被带上前。
牙人习惯性开口介绍:“这位面如冠玉、气质温和……”
话未说完,林初梨便笑了一下,轻声道:
“声音如何?”
牙人顿时住了嘴,心知这真的是来选声音的主,赶忙退至一侧,示意开嗓。
第一位温声细语,唱的是《小楼昨夜又东风》,嗓音低柔,似夜雨轻敲窗棂。
第二位转为清雅书生调,咬字清润,气息连绵。
第三位则走风情路线,嗓子略尖,音尾带娇,似娇娘细诉,婉转入骨。
三人唱毕,林初梨始终神色未动,只轻轻摇了摇头。
接连几位声色不一的乐伶出列,音色皆算上乘,她却总觉得——
还差那么一味儿。
管事满头大汗,这些原是牙行压箱底的好货,竟全没能入她眼。
最后一人唱完,室内一片静默。
林初梨抬眼,语气淡淡:
“都不行。”
管事拿帕子在额上按了按,脸色有些为难。
秦茵茵靠近,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笑意:
“今儿个难得兴致好,便劳烦你们,把还未请出的也都请来罢——让我这妹妹慢慢挑、慢慢赏。”
管事一愣,脸色苦了几分,低声道:
“贵人莫怪,实不相瞒,我们牙行压箱的角儿们,今日可都上过场了。”
他顿了顿,又擦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汗:
“的确还有一位……只是那位,实在难伺候。”
“脸脏、身也脏,来这里快半个月了,一句话没说,也不开嗓,只顾吃,从不吭声。”
林初梨闻言挑眉,眼神微动,却未开口,只抬手点了点,示意——带上来罢。
管事也不想放过这最后机会,只得应了声,吩咐人把那人带出。
不久,那人被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推了出来。
发乱如麻、脸上糊着灰、手脚皆是干涸泥渍,一身褪色麻衣,像是从哪条巷子出来的乞儿。
他低着头,任人打量,死也不肯开口。
林初梨斜倚椅侧,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轻轻一摆,示意他可开嗓。
管事刚要开口,那人却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态度分明在抗拒。
管事眉头一皱,暗中对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会意,上前一肘击在他肩头。
那人闷哼一声,像是正撞在伤处。
声音低哑,混着一丝浊气,尾音一抹破碎的喘,却正正落进了林初梨耳里。
她身子一震,彷佛那声穿过耳膜,撞进心口。
“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