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阳光透过新糊的素色窗纱,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落在苏倾欢微颤的指尖。
那枚墨尘渊给的古朴玉佩,此刻正被她握在掌心,触感冰凉温润,仿佛能抚平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躁动。
指腹下,玉佩内部那若有若无的流光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
自围场回来,这处偏僻的小跨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清净得有些不真实。
新拨来的两个丫鬟手脚麻利,沉默寡言,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新换上的熏香,是那种清雅而不俗气的“沉水香”,据说价值不菲。
份例的吃穿用度更是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昨日送来的点心,竟是京城最有名的“玉露斋”的招牌货,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
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道突如其来的宫中赏赐,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颇有其父当年之风”。
苏倾欢端起手边新沏的雨前龙井,茶汤碧绿清透,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豆香,沁人心脾。
她轻轻啜了一口,感受着那份细腻的甘醇在舌尖蔓延开来,心中却无半分欣喜。
这份“荣宠”,更像是一件华丽却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地束缚在了这个风波诡谲的舞台中央。
桌案上,那本无字古籍依旧静静地躺着。
天心蚕丝的封面在晨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暗沉光泽,仿佛能吞噬一切探究的目光。
“灵魂印记”、“星辰之力”、“宿主灵魂本源”……系统解析出的信息如同一个个谜团,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尝试着用指尖再次触摸那封面,除了那份独特的温润坚韧,再无其他反应。
“小姐,”门外传来新来的丫鬟之一,名唤“翠羽”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顾公子前来拜访,已在前厅等候。”
顾炎之?
苏倾欢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位温润如玉的首辅公子,京城第一才子,此刻登门,意欲何为?是来试探?还是……另有图谋?
她放下茶盏,感受着指尖残留的玉佩凉意,定了定神。
系统面板上,那刚刚突破一百的情缘值静静地躺在那里,新解锁的“情缘值深化应用”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知道了,请他稍候,我换身衣服就来。”苏倾欢的声音平静无波。
前厅之中,顾炎之正端坐着品茶。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领口袖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竹叶暗纹,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雅。
他手中握着一只青瓷茶杯,指骨修长,姿态从容,仿佛不是来拜访一个刚刚脱离困境的侯府庶女,而是在自家庭院赏景一般。
听到脚步声,顾炎之抬眸望来,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倾欢小姐,”他起身,微微颔首,语调亲切又不失礼数,“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顾公子客气了。”苏倾欢屈膝还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眼前的男子,笑容温煦,眼神清澈,若非系统面板上那始终不高不低的好感度,以及那隐隐闪烁的、代表“难以预测”的淡灰色光晕,她几乎要被这完美的表象所迷惑。
“不知公子今日前来……”
“听闻小姐前几日受了惊吓,炎之心中一直挂念。”顾炎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关切,“今日特来探望,见小姐气色尚好,便放心了。”他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的摆设,从新换的桌椅到墙上挂着的、明显不是凡品的字画,最后落回苏倾欢身上,眼底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劳顾公子挂心,倾欢已无大碍。”苏倾欢浅笑着应道,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位顶级“绿茶”,果然段位够高,嘘寒问暖间,便将她的近况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围场之事,说来还是炎之驭下不严,累及小姐,实感抱歉。”顾炎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疚之色,“幸得小姐吉人天相,又有靖安王及时出手……”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萧玦,目光却紧紧锁着苏倾欢的反应。
来了,正题。
苏倾欢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赧与后怕。
“当时情况危急,倾欢也是慌乱之中胡言乱语了几句,不敢居功。全赖王爷英明神武,才化险为夷。”她将功劳一股脑推给了萧玦,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哦?胡言乱语?”顾炎之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探究,“可炎之听闻,小姐所献之策,颇为精妙,连靖安王都赞不绝口呢。”
他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敲在苏倾欢的心弦上。
“倾欢小姐蕙质兰心,竟连驯服异兽之法都有所涉猎,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这话看似赞扬,实则暗藏机锋。
一个深闺庶女,如何懂得那些?苏倾欢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抬起头,露出一抹带着些许茫然和无辜的浅笑:“顾公子谬赞了。或许是……急中生智吧?倾欢幼时体弱,曾看过几本杂记,里面恰好提到过一些奇闻异事,当时情急之下,也记不清说了些什么,能帮上忙实属侥幸。”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献策”的来源,又显得合情合理,不至于太过突兀。
毕竟,谁会去深究一个弱女子在生死关头脱口而出的话,其背后到底有多少深意呢?
顾炎之凝视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片刻后,他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真的相信了她的说辞。“原来如此。看来倾欢小姐不仅聪慧,运气也是极好的。”他话锋再次一转,“说起来,陛下对小姐也是青睐有加,那份赏赐,可是羡煞旁人。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炎之帮忙的地方,小姐但说无妨。”
这橄榄枝抛得恰到好处,既显露了他的“善意”,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拉拢意味。
苏倾欢心中暗忖,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想将她纳入他的棋局?
“多谢顾公子美意。”苏倾欢微微欠身,“倾欢一介弱女子,只求安稳度日,不敢奢求其他。公子好意,心领了。”她委婉地拒绝了。
顾炎之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玩味。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京中的一些趣闻轶事,诗词歌赋,言谈风趣,学识渊博,若非知道他的底细,苏倾欢几乎要被他营造出的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所迷惑。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翠羽再次出现在门口,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姐,侯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来了。苏倾欢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顾炎之见状,立刻起身告辞,姿态优雅得体:“既然侯爷有请,炎之便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苏倾欢起身相送,看着顾炎之那温文尔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丝毫没有放松。这位首辅公子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难测。
深吸了一口气,苏倾欢整理了一下衣裙,跟随着翠羽,朝着侯府深处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书房走去。
永定侯苏宏志的书房,与苏倾欢那雅致的小跨院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墨香,混合着一丝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厚重的紫檀木书架直抵屋顶,上面摆满了各种兵书典籍。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图,笔触苍劲有力,霸气外露。
苏宏志端坐在书案后,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没有看苏倾欢,目光落在手中的一份卷宗上,眉头微蹙。
苏倾欢规规矩矩地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嗯。”苏宏志从鼻腔里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炬,落在苏倾欢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起来吧。”
“谢父亲。”苏倾欢依言起身,垂手侍立一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身上反复打量,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苏宏志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
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围场的事情,你做得很好。”良久,苏宏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临危不乱,有几分胆色。”
“女儿不敢当,只是侥幸。”苏倾欢依旧是那套说辞。
苏宏志冷哼一声,似乎对她的谦辞不以为意。“侥幸?一句侥幸,就能让靖安王为你说话?就能让陛下破格赏赐?”
他猛地将手中的卷宗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目光锐利如刀,“苏倾欢,你最好给为父说实话!你和靖安王,还有那位顾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苏倾欢。
她能感觉到父亲语气中的怀疑、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在怒火之下的兴奋与期望。
果然,这份“荣宠”带来的,不仅仅是嫉妒,更是来自家族内部的压力和算计。
她的这位父亲,恐怕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她这个“意外之喜”,为侯府谋取更大的利益了。
苏倾欢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微微抬起头,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惶恐:“父亲明鉴,女儿与靖安王、顾公子皆无私交。围场相遇,实属偶然。至于献策……女儿先前已经解释过,确是急中生智,或许……或许是女儿运气好,恰好说中了什么关键之处,得了王爷青眼。”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陛下赏赐,或许……也是看在父亲当年的功绩上,爱屋及乌吧?毕竟,圣旨上也提及了‘颇有其父当年之风’……”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苏宏志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骄傲与不甘。
他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驰骋沙场,只是后来……
果然,听到这句话,苏宏志脸上的厉色稍缓,目光也柔和了几分,但那份审视并未完全褪去。
“哼,算你还有点脑子。”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书房再次陷入沉默。苏倾欢垂着眼眸,看似恭顺,实则脑中飞速运转。她知道,这关还没过去。
“既然陛下看重你,这也是你的福气。”半晌,苏宏志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不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过几日,宫中许会设宴,安抚众臣。届时,你随你母亲一同入宫。”
入宫?苏倾欢心中一惊。皇宫,那可是权力的漩涡中心,也是最大的修罗场之一。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贸然入宫,绝非好事。
“是,女儿遵命。”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她面上却只能恭顺应下。
“你如今也算是入了某些人的眼,行事需得更加谨慎。”苏宏志看着她,眼神复杂,“不要给侯府惹麻烦,但……也不要堕了侯府的名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有时候,看清局势,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暗示?苏倾欢揣摩着父亲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无论是皇帝的关注,萧玦的“异常”,顾炎之的试探,还是如今父亲这暧昧不明的态度,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越缠越紧。
而那隐藏在围场事件背后的黑手,依旧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离开书房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倾欢望着那明明灭灭的光影,只觉得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那所谓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下一次危机,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她握紧了袖中的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