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还有人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但是!”顾文清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咱们就真这么认命了?!”
“老子不甘心!”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震得木屑纷飞。
“杨敬能跟蛮子勾结,拿咱们当炮灰!”
“咱们……”顾文清的视线如同刀子,刮过每一个人的脸,“也能去勾结蛮子!”
也能?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愕然和不解。
跟蛮子勾结?他们刚刚才跟蛮子杀得你死我活,血海深仇还没冷透呢!
“大人,您这话……”一个独臂老兵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咱们……咱们怎么能跟那帮畜生……”
“不是真勾结!”顾文清打断他,一字一顿,“是诈降!”
诈降?!
人群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锅。
“诈降?跟蛮子投降?”
“那不成叛徒了吗?”
“还不如死了痛快!”
“对!老子宁可站着死,也不跟蛮子摇尾巴!”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冯子厚也是一脸错愕,显然也没料到顾文清憋出来的是这么个主意。
顾文清抬手,往下压了压。
等嘈杂声稍稍平息,他才继续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站着死?说得轻巧!”
“咱们拿什么跟蛮子拼?就凭咱们这几十号缺胳膊断腿的老弱病残?”
“摆在咱们面前的,就两条路!”
“一条,是硬扛到底,然后被蛮子踏平,尸骨无存,还得背个通敌的黑锅,遗臭万年!”
“另一条,”顾文清顿了顿,看着众人,“就是假装投降!”
“骗取蛮子的信任,打进他们内部去!”
“只有这样,咱们才有机会,找到他们的弱点,才有机会……反戈一击!”
“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一番话说完,营地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都在急速地思考,权衡。
顾文清的话,虽然难听,虽然残酷,却字字句句都戳在现实上。
他们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硬拼,是死路一条。
诈降,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渺茫的生机。
可……蛮子会信吗?
他们凭什么相信一群刚刚杀了他们勇士、烧了他们粮草的敌人?
就在这时,顾文清猛地一挥手。
“把东西抬上来!”
两个士兵应声而出,抬着一个用破布盖着的长条形东西,走到了人群前面。
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开始弥漫开来。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那是什么。
顾文清走上前,一把扯掉了那块破布!
底下,赫然是王副将那具已经开始发僵、脸色青灰的尸体!
尸体脖颈处那道致命的刀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呕……”有胆小的兵卒,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更多的人,则是脸色煞白,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具尸体。
“这就是咱们的投名状!”顾文清指着王副将的尸体,声音如同寒铁,“钦差的副将!朝廷命官!”
“咱们连他都杀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咱们就告诉蛮子,咱们跟江宁府彻底掰了!已经没了退路!”
“咱们不图什么狗屁金矿!咱们只要活命!”
“用这条狗官的命,去敲开蛮子的大门!”
看着那具尸体,听着顾文清那疯狂的话语。
所有寒鸦谷的残兵,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狠!
太他娘的狠了!
不光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拿朝廷命官的尸体当投名状,去跟蛮子诈降……
这简直是疯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顾文清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他们心里头那点残存的血性,那点被逼到绝境后的不甘和戾气,也跟着一点点被点燃了。
冯子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拄着刀,往前重重跺了一步,那条伤腿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不管不顾。
“大人说得对!”他吼道,声音嘶哑,“横竖都是死!与其窝窝囊囊地被砍了脑袋,不如跟着大人,赌一把!”
“干他娘的!”
“赌就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没错!听大人的!”
“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一个人的声音,带动了一片。
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和愤怒,在这一刻,扭曲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决心。
诈降?
投敌?
去他娘的!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报仇!
别说诈降了,就是真跟蛮子拜把子,他们也认了!
顾文清看着眼前这群被彻底点燃的凶徒,心里头那块大石,稍稍落下去了一点。
成了。
最难的一步,说服他们,成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把这场戏,演得更真一点了。
“弟兄们。”
“在咱们迈出这最后一步之前,还有件事,我得跟大伙儿说清楚。”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
“……不是张洪业。”
轰!
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不是张洪业?!
那他是谁?!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低呼声此起彼伏。
“啥?!”
“大人您说啥呢?”
“这……这咋回事?”
大部分人都懵了,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顾文清,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人。
但也有少数几个人,脸上虽然也掠过一丝惊讶,却很快平静下来,似乎已经猜到。
顾文清是不是张洪业,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能带着他们活下去。
顾文清没理会底下的骚动,他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回到那具尸体上。
“我真正的名字,叫顾文清。”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原本,只是个穷书生。”
“至于为什么会顶着张洪业的名字来到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是因为不这么做,我和我的妻子,早就死在了张家村,死在了那个真正的张洪业手里。”
“我杀了他,为了活命,为了护着我媳妇儿,只能顶了他的身份,拿着他的任命文书,逃到了这寒鸦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