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逃兵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看着围着他们这圈浑身是血、杀气腾腾的汉子,胆子早吓破了,裤裆里一股子臊臭味儿散开。
“军…军爷饶命!饶了小的吧!”他脑袋往地上磕得砰砰响,“就是王副将!是他带俺们来的!俺们就是底下跑腿的,啥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顾文清声音还是那样,“他让你们来干啥?接管寒鸦谷?还是…杀人灭口?”
“接…接管!说是接管防务!”旁边另一个逃兵抢着嚎,生怕说慢了脑袋就搬家,“还说…还说你们跟蛮子勾结,要抓回去审!”
“勾结蛮子?”顾文清身后,李四猛地往前蹿了一步,眼珠子红得能滴下血来,“你还敢说勾结!老子们在寒鸦谷拿命跟蛮子磕的时候,你们这帮狗日的在哪儿猫着呢?!”
他抬脚就要踹,让顾文清抬手给拦了。
顾文清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逃兵,心里头最后那点念想也凉透了。
果然。
王副将就是个探路的卒子。
真正想要他命,想要寒鸦谷这块破地,想要赵氏的,是江宁府兵马司里那个皮笑肉不笑的中年官儿,还有他背后站着的那个,姓杨的大人物!
什么勾结蛮子,就是扯淡!
他们压根不管真假,也不管寒鸦谷这帮人的死活。
他们就要个由头,一个能光明正大弄死他,把这地方攥手里的由头!
他这个冒牌货,正好!
一股子说不出的腻歪和火气啃着顾文清的心。
他慢慢站起来,没再看地上那几摊烂泥。
“弟兄们都听见了?”他声音不大,可那股子压不住的杀气,谁都听得出来,“他们说,咱们勾结蛮子。”
“放屁!”
“宰了这帮龟孙!”
“污蔑老子们!弄死他们!”
跟着顾文清追出来的这二十来号人,哪个身上没挂彩?哪个兄弟没折在蛮子手里?
到头来,让这帮从江宁府来的“官军”,指着鼻子骂勾结蛮子!
这比捅他们一刀还难受!
所有人都红了眼,手里的刀枪攥得“咯吱”响。
顾文清没再说一个字,就轻轻摆了下手。
没声儿,可那意思,比山还重。
李四第一个就扑了上去,手起刀落,噗嗤一声,血当时就溅了出来。
“说老子勾结蛮子?老子先送你去见阎王!”
剩下的兵卒也跟饿狼见了肉似的扑上去,刀光乱闪,惨叫立马就响了,又很快没了动静。
没多大功夫,地上就多了七具歪七扭八的尸首。
血腥味儿混着夜风,更冲鼻子了。
顾文清瞅着这一切。
杀了钦差的兵,又宰了这些逃兵灭口。
没退路了。
一步踩错,就是万丈深渊。
要么,杀出条活路。
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他抬手抹掉溅脸上那点还热乎的血,转过身。
“回去。”
嗓子哑得厉害,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可那股子劲儿,硬邦邦的,不容置疑。
回去。
那个御史还在寒鸦谷。
没准儿,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二十多个累垮了的汉子,拖着步子,掉头往回走。
身后的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让野兽吞得精光,一点痕迹不留。
回寒鸦谷的路,比去时更沉。
二十多个人,拖着快散架的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回来。
谷口那股子血腥味儿还没散,混着夜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冯子厚带着留守的人,眼巴巴地等在破烂的营门后头。
瞧见顾文清他们虽然个个狼狈,却是一个不少地回来了,他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算“咚”地落回腔子里。
可等看清这帮人脸上那股子杀完人还没褪干净的煞气,再瞅瞅被捆得跟粽子似的、瘫软在地上的青袍御史和他那几个残兵,冯子厚刚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了。
“大人,这……”
没等顾文清搭话,旁边那些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又跟着跑了个来回的寒鸦谷老兵,瞧见那御史,眼睛立马就红了。
“大人!宰了他!”
“对!杀了这狗官!还有他那几个爪牙!”
“他娘的!诬陷咱们通敌!还想动嫂夫人!不能留!”
“反正都反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喊杀声立马就起来了,压都压不住。
弟兄们心里头那股子憋屈、愤怒、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全化成了杀意,直冲着那瘫在地上的御史去了。
“都住口!”顾文清吼了一嗓子,声音沙哑。
他扫视了一圈红着眼的弟兄们,又看向那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御史。
杀了他,容易。
可就这么杀了,太便宜他了。
也太亏了。
“把人带过来。”顾文清朝着冯子厚偏了下头。
冯子厚会意,立马招呼两个还算利索的老兵,把那御史连拖带拽地弄到了顾文清跟前。
御史的官帽早就歪了,头发散乱,脸上又是土又是鼻涕眼泪,哪还有半点钦差的威风。
顾文清蹲下身,跟御史平视。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那御史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牙齿咯咯打颤。
“说吧。”顾文清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得吓人,“谁让你来的?”
“为…为什么,要诬陷我们通敌?”
那御史哆嗦了半天,许是觉得顾文清没立刻杀他,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倚仗,居然硬生生挤出一丝冷笑,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
“是…是杨将军!”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了些,“江宁府兵马司指挥使,杨敬杨大人!”
“杨大人,那可是跟京里的兵部尚书大人都搭得上话的!”
“你们敢动我?杨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果然是他。
顾文清心里头那点最后的侥幸,彻底灭了。
从把他扔进寒鸦谷那天起,这盘棋就已经布好了。
他就是颗弃子。
不,连弃子都算不上,就是块垫脚石,用完了就该被一脚踢开,还得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死都不能安生。
“兵部尚书?”顾文清重复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手里的横刀,却慢慢抬了起来,刀尖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对准了御史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