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顾文清便换上张洪业的衣物,在通往城南驿道的必经山口张望着什么。
一辆载着柴草的老旧马车正沿路而来,赶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后头还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起来像是正要去投军的。
顾文清笑呵呵的上前,一边寒暄,一边打探口风:“你们也是去驻军地报到?”
“是啊,我们听说最近征调紧,赶着去投军。”
“怎么,你也要去吗?”
那少年性子爽朗,乐呵呵的开口问道。
然而下一秒顾文清却突然眼神一冷,猛地拔刀逼近,厉喝道:“这马车我看上了,滚下去!”
一时间,那老汉吓得连连后退,少年刚想理论,却被他刀背一磕,直接倒地。
顾文清骑上马,抛下一锭碎银,冷笑一声开口说道:“你们要钱,去张家村找我爹张员外去。”
“老实点儿,老子可是百户长,否则到了军中有你好果子吃的!”
说完便拨马扬鞭而去,留下那老汉和少年一脸错愕。
“张家的人真是狗仗人势!”
“就是那张洪业吧?听说这两年横行乡里,连县衙都奈何不了他。”
“去张家要钱去!咱得讨个说法!”
不到半日,消息便在村镇间传开。
张洪业路上抢马、欺辱临乡投军之人,连老人家都打了。
这一次,张员外又得给这不成气的儿子擦屁股了。
张家老宅内,家仆仓皇来报。
听到这个消息,张员外气得拍案而起:“这个孽障,又给我惹麻烦了?!”
“才送他上路一天,便胡作非为,叫我如何面对上头!”
“以后只要不是他死了,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都别来烦老子!”
…………
…………
三日后,江宁府城西门,兵马司军营外,一辆破旧的木车缓缓停下。
只见一男一女从马车上下来,衣着虽不华贵,却也整洁得体。
男子身形挺拔,腰悬铜牌,神情沉稳。
女子低眉顺眼,眼圈却泛红,明显一夜未眠。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顾文清和赵氏。
只见顾文清牵着赵氏的手,走向营门口的军士,手中铜牌高举,声音中带着些许倨傲:“新任百户张洪业,奉令前来报到。”
那军士听到“百户”二字,立刻挺直身子,连忙将他们带入营中,来到一座偏厅。
偏厅内,一名面白无须、穿着绯色袍服的中年军官正翻阅册子。
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见到居然带着女眷,他不由得多看了赵氏一眼,又盯着顾文清上下打量,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意。
感受到对方打量的目光,顾文清心头一紧,面上却沉稳如山,双手抱拳:“百户张洪业,特来报到。”
赵氏也低头行了一礼,神色中似乎是带着些许局促。
“听说张百户家中美眷颇有姿色,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中年军官却并未立刻回话,反而眼神略带玩味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
听到中年军官这话,赵氏身子不由得一僵,下意识地靠近了顾文清一步。
然而顾文清则是面不改色的开口说道:“小子福薄,得贤妻一人,自当敬重。”
“军中之事,还望将军多加指点。”
他恭恭敬敬的朝着中年军官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郑重。
见此中年军官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冷哼一声,翻了翻案头的册子,微微颔首开口说道:“百户张洪业,派往西南寒鸦峡谷,驻守第七防线。”
“那地方缺人,也缺粮,连伤药都不够。”
“张百户既是带妻上任,可要想清楚?”
他抬头看了顾文清一眼,语气似乎多了几分随意。
“末将无妨。”
顾文清拱了拱手,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故意打量自己,生怕对方再多问什么,立即应下:“末将今日便整装前往。”
“嗯,去吧。”
中年军官摆了摆手,点头开口说道。
眼看着上任交接这关终于是过了,顾文清带着赵氏转身离去,汗水早已浸湿了后背。
待二人离开偏厅,厅中便响起一声冷笑。
“将军,这小子有点古怪。”
一旁的下属上前两步,低声开口说道:“据说那张洪业不是嚣张跋扈出了名的吗?哪里像这小子这么眉清目秀、举止斯文?”
“你小子……”
军官放下茶盏,笑着道:“你都能看出来难道我就不知道?”
“那您还派他去上任……”
“你是不是忘了寒鸦谷是什么地方?”
军官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缓缓道:“寒鸦峡谷,是哪儿?那是鬼门关。”
“你看看那防线,近三个月,死了仨百户,伤了几十兵卒。谁愿意去?谁敢去?”
“我收了张家一百两银子,如果这小子真的是张洪业,到了那个地方肯定会跑回来找我闹事儿,到时候就说我们弄错了,随便找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不过他要不是张洪业,那正好让他去那个地方当替死鬼,到时候我看他那个小娘子还挺俊的……”
下属这才恍然大悟拍拍脑袋道:“大人放心,这件事交给属下。!”
……
寒鸦峡谷,地如其名,四周皆是乱石嶙峋。
地势险峻,犹如一道天然的屏障,瞧上去易守难攻,但实际上无论攻守都是难事。
当顾文清带着赵氏抵达时,天色已晚。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只见前方营地简陋得让人咋舌。
营帐破旧,守卫松散,士卒面容憔悴,大多衣甲不整,伤痕累累。
他之前从兵马司军营出来的时候,就觉得那两个军官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眼下他几乎可以笃定两人绝对猜到了自己不是张洪业。
否则张家家大业大,而且还花了那么多银子上下打点,他们怎么可能把真正的张洪业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管他们是如何看出自己身份的,自己如今的处境都很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建功立业。
而且张洪业这边入军后就没有动静了,张家迟早也会发现端倪。
等有了军功和人马之后,就没有谁在意他到底是谁了,才可以对抗张家。
赵氏打量着四周开口道:“相公,我们到了吗?”
“嗯,应该就是这儿了。”
顾文清安慰道:“这个地方虽然稍微破了一点,但是应该暂时是安全的,就是苦了你了。”
“只要和夫君在一起就好了,我不觉得苦。”
听到此话,顾文清顿感觉心头一暖。
“来者何人?”
一个老兵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出营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警惕。
顾文清拱手亮出铜牌:“张洪业,前来接任百户之职。”
“又一个来送死的。”
那人愣了愣神,随即冷笑一声,并没有行礼,只是淡淡挥手开口说道:“先带他去后营歇息,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说。”
看到眼前这人这幅态度,顾文清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安顿好赵氏后,主动找上那名老兵。
“这位大哥,我是新来的,许多不懂,还望赐教。”
那老兵看了他一眼,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好笑:“赐教?小子,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里可是寒鸦峡谷。”
老兵微微颔首,冷声开口说道:“三月内,来了三个百户,死了三个。”
“而你,就是第四个。”
说到这里,老兵抿了抿嘴,神情冷漠的伸手指向远处群山:“你看那头,十里外便是蛮部地盘。”
“每三日袭扰一次,十日一次小规模围攻。”
“朝廷调兵支援?做梦。”
“咱们这一百多口人,已经快半年没补给了。”
他叹息一声,目光黯淡:“你以为你是来做百户的?你是来陪葬的。”
顾文清听得心中沉重,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道:“我既来了,就绝不打算送死。”
“你知道怎么作战吗?你能指挥?你有粮有甲有药?”
然而老兵却完全不信他的话,只是摆了摆手开口说道。
顾文清眸中光芒闪动,语气却坚定如铁:“我没有,但我能带着你们活下去。”
“凭你?”
“就凭我。”
听到顾文清这话,老兵怔了怔神,眼底似乎闪过些许恍惚。
然而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道嘶哑着嗓子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敌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