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些时侯,他故意不睬她,任由她在他身边各种捣乱,他自抚他的琴,坐怀不乱,她怒极,会假装凶巴巴地夺过他手里的琴,胡乱弹起来,魔音入耳,皆是纷乱。
不像他,闭着眼,也能弹出绝美琴音。
遇见她以前,他曲风多为清冷,如深山远涧,虽空灵绝世,变幻莫测,却总是给人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后来,他曲风渐变,琴艺依旧,但琴声中却多了很多情绪。
世人都说,能在他的曲中听见烟火气息了,悲欢离合,情绪起伏,谪仙人也终究入了这凡尘俗世。
倚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半眯着眼问他:“为什么要作新的曲?”
他淡淡道:“《落鸣绝》,我想对心爱之人说的话,都在这曲子里。”
她笑,笑得落渊山的鸟鸣声都不如她的笑悦耳,而他,则宠溺地将她笑得乱动的头,按在肩膀上,直到她沉沉睡去。
裴鱼想,这一辈子,能在爱人的身边睡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即使下一刻,粉身碎骨又何惧。
朦胧间,感觉到他温热的唇在她额头上轻点,然后摩挲了许久。
时间仿佛也就此定格。
他本是那云端之上,不染尘埃的仙人,可是,他却愿意,为了那个人,心甘情愿地堕入这万丈红尘,共许白头之约。
《落鸣绝》赠与谁,谁就是能够与他琴瑟和鸣,相守到老之人。闻说他们是天作之合,百年难得一遇的良缘。
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裴鱼刚刚平复的心绪又剧烈起伏,难以抑制,注定又是不好入眠的一夜。
翌日醒来,枕头照例湿了一大半。
裴鱼望着窗外星星点点,含苞欲放的槐花树,心想:终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通”。
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师兄的嘱托:
“闻汝入凉城,切勿照顾好自已,若遇上麻烦,可携我赠你的玉箫至明晓寺寻空明大师,他乃吾挚友,定会竭力相助,愿得偿所愿。我和她,一切安好,勿念。”
和师姐桃央一样,师兄林惊宙跟她通属灵道派,他们修的是道术,精通占卜、符篆、以及各种药物,门派宗主就是裴鱼的爹爹裴尚谦。
三年前,灵道派宣布避世,从此隐匿江湖,才被挤出了“三大门派”,让专攻情报跟踪术的鸿雁堂成为了与落渊阁、百炼宗齐名的“新三大宗派”。
当年,为了避开那人,灵道派全派隐匿行踪,除了曾经救过她的仙女姐姐,世上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这三年去了哪里,这些年来,她尽量不让自已去关注他的消息,却每每忍不住旁敲侧击让仙女姐姐说与她听。
而仙女姐姐除了怒其不争之外,也总是心软透露一二,这次,也终是因为她一句:“那个人要联姻了”而逃了出来,再也没办法假装不在意了。
喧闹的酒肆里。
各路江湖侠客,门派弟子都在纷纷议论这场空前绝后的门派联姻,绝世佳人配惊世仙人,真真是绝配。
裴鱼注意到酒肆角落里,一位头戴纱帘的女子,她彩衣飘飘,尽管看不到脸,但依旧能从那婀娜的身姿和独特的气质中,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而她身旁,背对着他坐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从背影看就超凡脱俗,他微微转了头,侧身对着女子说了什么。
手上端着的盘子瞬间跌落,那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吗?
又是清脆的哐当一声,在嘈杂酒肆中,这声音却不够大到让故事中的主角听见,他们依旧只关注着彼此,甚至连多余的眸光都不曾落到这里,应是结了界。
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早有好事者的目光不期而至,石头砸入深潭,又岂能毫无波澜?好事者的眸光,来回在她身上巡视,似乎要探究眼前的小二,为何如女子般眼眶红润,仿佛顷刻便要大哭一场。
与他还在一起的时侯,他常常因她动不动就哭这件事情恼,说她泪沟浅,喊她爱哭鬼。
譬如两个人一起看了一场日落,她哭,逛集市看到动人的皮影戏,也哭,更甚者,因着他送了一件称心的礼物,她也哭。
每次他叫她爱哭鬼的时侯,裴鱼都会把鼻涕眼泪往他身上蹭,又哭又笑地说:“你是脏鬼,我是爱哭鬼,不是很配么?”
他对这个称呼显然不认通,每次都会以吻给以回击,天知道,他是洁癖狂。
三年,是她离了他的三年,也是他失了她的三年,但三年的消失,也足以让另一个人,成为他的曲中人吧!
捕捉到裴鱼的异常,顾觉巡着她眼睛盯着的地方看过去,顿了一下,竟是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怀疑,顷刻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女子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三年前的一桩密闻。
落渊阁阁主爱上了一位才貌普通的女子,这件事情虽然人尽皆知,但几乎很少人知道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只因阁主保护得紧。
他早就得知该女子乃是灵道派的少主,三年前,灵道派突然隐世绝迹,跟这桩密闻有关。
灵道派宗主裴尚谦在一次占卜中,意外窥见天机,用毕生修为设置了能够隐秘气息追踪的结界,从此,整个灵道派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天机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因着避世之前,灵道派大师兄林惊宙在幻海之镜中舍命救少主之壮举被传得沸沸扬扬,世间便有不少人猜测:少主与师兄乃情投意合,但此桩姻缘正是天机之根本,灵道派不得已才避世。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他那时正好跟爹商量事情,那人寻来,拿着女子的画像,眼中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谪仙般的人,遇到爱人无故消失之事,竟也束手无策,什么傲气和遗世独立,都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那人,用最绝望地声音说:
“如果鸿雁堂能找到她,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决不食言。”
只是现在,眼前乔装打扮成男子的人和画像中的女子才终于重叠在一起,虽然她易了容,但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有点熟悉。
她的苍白与不安也印在他眼里,此刻,比起谴责她的薄情,他更怜惜她的处境:昔日的情人,如今已与她人缔结白首之约。
“你没事吧!”
裴鱼惊醒,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看到顾觉盯着她看,眼神中是怜悯。不知道是不是怜悯她又砸了一个碗,工钱又要扣没了。
“没事。”
裴鱼反应过来,随即蹲下想要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片,突然一只手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抬头,看到顾觉一脸笑意地说:
“当心你的手。”
随即吩咐另一个跑堂小二拿来了扫帚洒扫。
“抱歉,能不能给我半炷香的时间,我有急事。”
说完,还不等顾觉答应,便径直朝那个人所在的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