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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起了争执,夹杂着暴雨声我听不清楚,正用牙咬着绑在手腕的绳子,房门推开了。
我一惊,连忙躲在床角。
沉重的脚步声渐近,一声夹杂着怜惜的戏虐,叫你倒打一耙,被欺负惨了吧。
我倏地抬头,望见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裴景澜似乎有些生气,因为他动作很粗鲁,胡乱将衣服裹在我身上,将头和脚都盖得严严实实,最后抱起我,走出了房间。
门外小厮连忙撑起伞,裴景澜临走时,望了一眼地上的何昀,讽道:何大人参我一本夺人妻,实在冤得很,可这罪罚也受了,罪名岂能不成立。
说着,他抱紧了我,当着众人的面,肆意大步离开。
何昀被人扶着站起身,眸子里尽是戾气,他恨不得杀了裴景澜,可真动了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消失了。尽管指骨节攥得咯咯作响,却只能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大雨里。
簌簌雨点乱如麻,他一声阴沉:无妨,官场向来吃人不吐骨头。
——
暴雨纷纷,不见停歇,裴景澜带着我进了一辆马车。
我缩在一堆衣服里,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裴景澜像是听了什么稀罕事,竖起耳朵来听,雨声太大,谁说了什么
我有些懊恼,还是大声喊了句,对不起裴大人!
裴景澜面上笑意渐深,下一秒又低头作思考状,唔,似乎还差了一句。
什么
今晚谁说要做妾来着
我更懊恼了,你不是不同意么
他嘴角微翘,声音带着闲散,本官改主意了,缺个妻子。
听这话,我沉默了。
一时马车里只剩暴雨声,马蹄声,甚至似乎还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裴景澜似乎总爱将这种话挂在嘴边,我以为是开玩笑时,他却表现得认真,譬如皇宫里的拥抱;当我觉得他认真时,他又是玩笑话,如今晚影竹说不作数了;现下又将这玩笑话捡起,语气似真又似随口一道。
我看不懂何昀,亦看不懂裴景澜。
裴大人,你我都知道,我应了你只是权宜之计吧。
而成婚更像是一场牢笼,进去容易,想要全身而退,却艰难无比。
他要开玩笑,我也不奉陪了,因为我不愿、也不敢再尝试了。
裴景澜靠在马车一侧,似乎等得要睡着了,就当我以为他没听到这句话时,他道了声:那你还钱吧,本官被罚俸禄三年,没钱养家了。
又是让人听不出喜怒的语气,我思虑片刻,喏喏道:等我回了温家,会还给你的。
马车停了,马夫吆喝一声:大人,裴府到了。
裴景澜不再言语,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径直走进府邸,小厮在身后跑着追也追不上,大人大人,雨大,小心淋着。
我望着他走在雨里的背影,陷入了思绪。
......
突如其来的暴雨下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黄昏时,才止了声。
我准备跟裴景澜辞行,如果他愿意帮我出京城,我就许他一万两,应付裴府几年吃喝应该没问题。
但还没找见裴景澜,就被影竹拦下了。
他警惕地盯着我,你干什么
我如实回答。
影竹忽地来了气,你真是没良心,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你牺牲,浑身是伤地去救你不说,如今连官职都快保不住了,你说走就走。
我被骂得很懵,他伤得很严重吗官职保不住了是什么意思
影竹面含怒气,那个姓何的真是狗娘养的,正事不干天天参我们公子,就因为那天晚上,公子为了救你,将户部小官拽出来替你解围,到了姓何的嘴里偏偏成了公子欺压良善,扰乱公事,官威大得很。
这等事怎会官职不保
本是小事,可公子近来频频惹圣上愠怒,朝堂上圣上竟公然拿折子打了公子,如今公子上不得朝,人人都说公子要倒了,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们都要跟着受罪......
事态越来越严重了,何昀就是想把裴景澜逼死,可裴景澜不闹也不反击,不知在作什么打算。
我打断了影竹喋喋不休的抱怨,你家公子在哪
影竹指了指屋顶,喏,暴雨一停,就去喝酒了,你可把公子给害惨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谢谢,但你能不能把我送上去,我去劝劝。
影竹嘟囔一声,算你有点良心。
话音未落,就抓着我飞上了屋顶。
夕阳徐徐落下,那抹身影坐在不远处,手握酒壶,独自一人枕着晚霞吹着风,平添一抹寂寥之感。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大人,一个人喝闷酒呢。
裴景澜瞥了我一眼,影竹让你来的
我咂舌,心思尚明,没醉。
便嗯了一声。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气氛陷入沉默,我胳膊肘戳了戳他,有什么心事说说嘛,我或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裴景澜淡漠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有些丧气道:娘子不要我了。
我惊得长大了嘴巴,啊
他什么时候有娘子了!
另一侧一个幽幽的声音,没有娘子,但他想有。
我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影竹坐在我另一侧,也望着天边晚霞发呆。
我又看了看左边的裴景澜,他似乎没注意到影竹,更没注意到影竹出声。
真醉了
我试探着问,那您娘子在哪
裴景澜不说话了。
右边影竹小声嘟囔,公子一生在名利场斗,斗出名声又被缠上了昭玉,哪来闲心找娘子,连吻更是没亲过一个。
我左右看看,心底莫名焦灼,便问影竹,那咋办嘛
要不你亲一下他吧,说不定他就不难过了。
真、真的假的
反正他醉了不记得,你试试。
不是…我......
公子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却连公子醉酒后的小念想都不满足,哎,世态炎凉啊。
我又被骂不是人了,左看着裴景澜出神望着远方,右听听影竹小嘴叭叭叭个不停,心里一片乱糟糟。
罢了。
反正裴景澜酒醉,我稍微牺牲一下也不是不行。
一鼓作气,倾身,贴近了他的侧脸。
裴景澜忽地扭头,你干什么
近在咫尺,就差一寸,我呼吸一凝,啊…呃......
猛地回头看向影竹,右边空空如也,影竹这小子跑了!
裴景澜随手一丢,将酒壶扔到了我怀里,呼喝下人一般,去帮我满酒。
我提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还好,醉得连我是谁都分不清了。
我正要拿着酒壶起身,忽然一只手将酒壶抢走了,消失的影竹趴在右边,嘿嘿笑道:我去满,我去满。
说完一溜烟跑了。
我转头,骤然对上了裴景澜微微闪动的眸子,他目光灼灼,声音又软又酥,娘子。
呷,声音抵进了我心里某块柔
软。
我结巴起来,什、什么
那声音低沉好听,我可以吻你么
我一时忘了呼吸。
他凑过来了。
我没动。
轻风温柔,夕阳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