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李乾说得敞亮。
把赚钱的心思,直接扣在体恤下属的帽子上,听着顺耳,也叫人挑不出错处。
魏征捋了捋胡须,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殿下仁厚。”
停顿片刻,他又补上一句:“只是,凡事过犹不及。那些‘奇货’利厚,难免招人眼红,惹来非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老师说的是。”李乾放下茶杯,坐直了些,“孤明白,这都是暂时的法子,不过是聚沙成塔的开头。孤真正想做的,可不止这些。”
他像是掂量着措辞,声音沉稳下来:“老师,您想过没有,我大唐江山万里,物产也算丰饶,为何百姓还是常常受穷?国库的进项,怎么总觉得不够用?”
魏征眉头拧了起来。
这问题太大了,哪朝哪代不是这样?
“土地兼并,赋税不均,还有天灾人祸,都是根子。”魏征慢慢说道。
“是,但不全是。”李乾摇了摇头,“依我看,最大的结症,是我们没把老天爷给的东西用好,更没让‘利’这个字,活起来。”
“利?”魏征有些意外。
儒家门徒,向来把义摆在利的前头。
“对,就是利!”李乾语气斩钉截铁,“商人求利,百姓求利,国家,也得图利!当然,孤说的这个利,不是一般的利。孤要的,是国富民强的大利,是江山永固的长利!”
他身子微微前探,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老师您想,咱们大唐东边就是大海,海里头有多少宝贝?凭什么只守着眼前的地?扬帆出去,跟海外那些国家做买卖,他们的香料、宝石、稀罕玩意儿,换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这里面的钱,足够让国库满起来,让老百姓都得好处!”
“开海贸?”魏征呼吸一滞。
这风险太大了,自古都说这是末业,朝堂上反对的人,怕是数不过来。
“不止海贸!”李乾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还有工商业!为什么就只能是男耕女织?看看那些所谓的‘奇技淫巧’,烈酒,香皂,看着不起眼,赚的钱可不少。要是咱们鼓励大家琢磨新东西,多开手工作坊,改进农具,修好水利,让货物到处都能卖,那会是个什么光景?”
“还有,就是教化!”
李乾的声音高了些,“凭什么只有世家子弟才能读书认字?孤想让天底下的穷孩子,都有书念!蒙学、县学、州学,一直到国子监,一级一级地办起来。只有让大家都开窍,懂道理,才能培养出足够多的人才——能治国的,能带兵的,能算账的,能研究东西的,能驾船跑远路的——到那时候,我大唐才能真正站到最高处,实现那‘万世开太平’的想头!”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砸在魏征心头。
开海贸、兴工商、广教育……这些念头,零零碎碎或许听过,可从没人像太子这样,说得如此清晰、如此激动人心,还把它们跟“国富民强”、“万世太平”这些大目标串到一起。
魏征不说话了。
他能感觉到太子话里那股子劲头,还有对将来的盘算。
这些想法,新鲜,胆子大,甚至有点……离经叛道。
可他又不得不认,要是真能做成,大唐怕是真的要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魏征才开口,嗓子有点干:“殿下的这幅图景,确实宏大,听得老臣也心头热。只是……这里面的难处,还有那天大的风险,殿下可都想清楚了?”
“想过。”李乾点头,神情恢复了平静,“开海贸,得有强大的水师,花钱如流水,还得防着沿海的倭寇;兴工商,肯定要动摇农本国策,得罪数不清的士族门阀;广教育,更是直接跟垄断了知识的世家对着干。每一步,都可能掀起大浪。”
“所以,”李乾看向魏征,态度恳切,“孤才需要钱,很多的钱。孤需要人,各种各样的人才。孤也需要时间,攒力气,等机会。更要紧的是,孤需要像老师您这样,看得远,又能在朝堂上稳得住阵脚的柱石,替孤挡一挡风雨,争取些时间和余地。”
魏征迎着太子坦诚的目光,心里那点最后的犹豫也没了。
太子不是空想,他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明白前面有什么等着他。
他拉拢人,弄钱,都是在为这个大计划铺路。
“殿下放心。”魏征站起身,郑重地一拱手,“老臣既然选了这条路,定会尽力。只是,殿下行事,仍需万分小心。”
他压低声音:“陛下那边,虽对殿下看法有所转变,但储君私下聚财,招揽来路不明的人,终究犯忌讳。魏王他们更是盯着呢,就等着抓殿下的错处。苏家那边,务必小心再小心,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招揽人才,也要看准了,宁缺毋滥,忠心最要紧。”
“老师的金玉良言,承乾记下了。”李乾也跟着起身,腿脚不便,仍是郑重回礼,“有老师在,孤心里踏实多了。”
魏征点点头,没再多说。
该提点的提点了,该表的态也表了。
剩下的,就看这位太子的本事和运气了。
送走了魏征,李乾重新坐回轮椅,看着桌上那些农具和水利的草图,心思更加沉定。
海贸、工商、教育……这些都是大树的枝丫,根子,还是在农事上,在粮食上,在让最多的百姓能吃饱穿暖上。
根扎稳了,树才能长得壮,不怕风吹雨打。
他拿起笔,继续在图纸上勾画修改。
窗外的日头正好,光线穿过窗格子,照亮了他年轻的面庞,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长安城里,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歇,魏王府那边的眼线也一直没闲着。
但李乾心里有数,只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不给对手机会,时间,就在自己这边。
他要改的,不光是自己的命,还有这个时代。
这一切,正从这间不起眼的书房,从这些图纸,从那密室里堆着的金银,悄悄地开始了。
至于李泰?
李乾嘴角挑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就让他继续猜,继续急吧。
等他真回过味来,会发现,他要对付的,早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兄长了。
而是一个他压根儿看不懂,更别想赢的对手。
这场争位,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面上。